折山白(229)
隐约还能听到颇是慌张的几句:“驾什么到?驾什么到!是请见祭司大人!”
“咚”一声,似乎是西陵王踹了喊门的侍从官一脚。
盈阙垂着眉搁下笔,疑心是自己记岔了,遂掐指又算了一遍,今日确是休沐,可不是她荒废了职事。
花玦觑她神情,便举步笑道:“已至夏至,本该休息,过两日他们都等不及了。你且写着,我去打发他们。”
盈阙却摇了摇头,将花玦拦住,披上外衣自往外走去。
花玦则上庖厨舀了碗热腾腾的白粥,唇边含笑,倚门静瞧。
外边西陵王指着侍从官手中举着的四世同盘的老鼠,双唇颤抖,脸色难看得快要哭出来了似的,那小侍从官欻地跪倒:“求祭司大人救救百姓们吧!”
盈阙未曾多想便答:“阳荔已前往各府城施药义诊去了,你不知道?”
还不等西陵王回答,一道凉凉的声音已自身后传来:“倒真是不知道,义诊之事,圣女姑娘总不会是孤身前往吧?”
“自然不是,说起来令弟真可谓是龙凤之质,神仙人物!”原本还一脸愁容的西陵王,努力地堆起笑,扬起眉来,“这才多久日子,小归公子的医道便连这国医圣手都要叹服,更可贵是这医德,年纪轻轻便立志济世,不似我那小女儿,还是娃娃心性,吵闹着要同去,只要不给小归公子和圣女添麻烦,我与王后便心满意足啦!”
盈阙:“……”
盈阙歪过头,不去看走近的花玦,试图把话题岔开,于是向西陵王问道:“老鼠把她们吃了?”
这显然不可能,但盈阙这一句倒是让西陵王忘了本要说的话,顿足叠叹,颇是心痛地接口答道:“可不止这几只,昨夜有上百只老鼠溜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沈记药材铺,连那药草园子也被连天的火给烧了,眼下那满库药材和十里药园都废啦!”
府尹连夜审问此案,最后竟审出一桩冤仇来。
那沈家原系医药世家,他家的药材生意遍布西陵,可沈家小公子的青梅妻子听说竟是缺药病故的。
原是老沈公少年时生了怪病,药石无医,最后是家人求来百家泪,在昆仑仙尊金像前求得神灵慜顾,自此百病不生,诸邪不侵,沈公因此还愿起誓,为百姓赠医施药,断绝私心。后来有一身患奇症之人上门求医,那时少女良善的小沈夫人和学医的小沈公子亲身照料病人,谁知小沈夫人也染上了那病,可灵草稀缺,药只一副,沈公救了这素不相识的可怜人,最后独小沈夫人不治而亡,芳魂早逝。
小沈公子哀恸至今,在举国缺药之时,毁了自家的药,在公堂上交代了一切,便一头撞死了,也不知是在报复谁。
听说小沈公子浑噩呆傻了十多年,昨日刚醒转过来,沈公夫妇还未及高兴,今朝便得此噩耗,怕是恨不能儿子从未清醒过吧?
“那沈家凄惨,百姓们也可怜呐!五月多毒,夏至多病,阳荔此行怕也是杯水车薪啊!且这一灾之后,只恐疫疠要跟着来,可国中剩余防疫的药物都已毁失殆尽,可了不得啦!”
原本为了药物紧缺之事,西陵王已愁了好几日,今早听府尹上报此事,更是惊掉了一把头发,马不停蹄地便来找盈阙。
“你是想开城采药?”盈阙未多思量便点了头,“好,何时?”
“什、什么?”西陵王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动了盈阙,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外面有妖,出去采药前,我去杀干净,你要何时出去?”
盈阙浅浅地解释了一遍,却把西陵王吓了一大跳,话也说不清,花玦插话道:“阿盈,桓容仙友说他这两日要回空桑,不如便劳烦他送采药的医官出去,回头我去打开结界就是了,你还是专心赶功课吧。”
盈阙想了想,偏头问西陵王道:“可好?”
西陵王哪敢说不可,唯是而已。盈阙又问:“何时?”
“三日后……”
花玦把粥碗放到盈阙手中:“既如此,我现下去神祠,顺道也将此事交托给桓容仙友。”
“欵,不用去。”盈阙喊住花玦,见花簌出门之事已让花玦知晓,只好实说,“留在神祠的昨日被阳荔拿走了。”
花玦稀奇道:“她拿那个作甚?”
“她说我身为神使祭司,臣民危困之时,我不能随她亲往救民水火是不对的,那些东西虽比不得银、比不得药,但尚可宽慰民心,她拿去替我赠施,聊作弥补。”
盈阙神情自若,分明是没有觉得此事有半点不对。花玦摸着下巴提醒道:“兴许……我是说,咳咳,那位圣女姑娘会不会是故意捣乱捉弄你?”
百姓晓得什么,他们又不知阿盈是真的昆仑神女,那些清心诀难道带回家供着占地儿么,都比不上一捆柴火耐烧。
盈阙却道:“可她说的并无不对。”
“唔……”花玦直直地看了她几息,抬头望着青天轻轻一笑,又捧着盈阙的面庞笑叹,“我的阿盈真好,帝君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庭中几片翠叶落得悄无声息,从秋千架上的铜铃上滑过,铜铃静得像秋千架上开的花。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侍从官抻抻脖子,端着老鼠盘便要上前,却被西陵王一把揪住后襟,无声地拽住便要走。
“王上稍等,我这有株灵花,灰烬入药可救心,烦你请人送给沈氏夫妇。”
花玦走到秋千架下,半蹲在那盆精心养护了一年多的灯霄花前,轻抚花叶,叹道:“非我不顾念你性命,只是自有缘法,你我都莫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