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115)

息娆恼羞成怒地拍下落葵乱摸的手，耳尖泛起红，佯装娇纵：

“若非惦记着浮丘镇的糕点，谁有我如此善心，煞费苦心帮你们寻回青灯？”

“青灯？”赵灵均眉峰微挑。

“喏，看好了——”

息娆手腕微转——

只见一把长藤蔓缠绕而成的柄杆下挂着一盏白玉垂笼的长灯，其下还坠着铜铃。

白日里看不清灯光的颜色，赵灵均躬下身子，凑近辨认：

“这是青灯？”

息娆扬起下巴，环抱双手，脸上露出得意：“当然。”

赵灵均意识到什么，捂着嘴发出小声惊呼，一边指着地上的长灯，一边看向息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息娆，真的假的，我从未见过那青灯，你该不会是随意找了一盏来蒙我吧？”

息娆摆手示意赵灵均让开，款款上前拾起长柄，屈指叩响灯身道：

“要验真假？”

赵灵均盯着青天白日下不见丝毫幽光的青灯，缓缓点了点头。

息娆提灯走至二人面前，原以为息娆会设法辨明青灯真假，不料她将青灯一把塞进赵灵均怀中，直接松了手。

息娆的动作行云流水，来得意外突然，赵灵均一个没接稳，青灯应声落地——

“你管它是真是假，反正你拿了去便可以交差，替你爹脱罪了，到时不必来谢我——”

赵灵均急忙拾起青灯，打量着轻而易举寻回之物，不放心地连连追问：

“那你究竟是从哪寻来的？还有，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东宫？太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息娆皱眉，嘴唇紧抿，看上去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

“好吧，你既不愿说，我也不会强迫你。那我自己猜——”赵灵均话峰忽转，

“莫非你就是多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位巫祝大人？”

语间，息娆出神地看着骄阳日上，落地的光虽明媚，却不免染上世俗的尘埃。

话音刚落，息娆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日到了晋阳城后，息娆独自离开便是为了去寻那盏青灯。

不过方才她撒了个小慌——

寻这青灯不全是为了帮赵灵均，更是为了拾回她从前丢了的一丝魂魄。

息娆原身为千年辛夷古木，生于南岭幽谷，得日月精华而渐生灵智。

古木树冠如扇骨，花开时若云霞栖枝，远望犹如神女振袖。

彼时山中有位修仙之士，被古木的青葱姿态所吸引，常于树下抚琴论道，讲法义理。

久而久之，木灵闻经听法，竟于树心处凝出一缕精魄来，精魄吸尽青山灵气，夜放碧光。

如此造化之奇，道士见而惊叹，遂取来昆仑白玉，雕琢为灯盏，又折取一截辛夷木枝为灯托，供树精魂魄取用。

此后，青灯便成了古木精的“寄魂物”。

青灯不灭，即便息娆身死，魂魄也不会腐朽。

她自幻化成人后便在人间四处游历，昔日将青灯递与东宫太子，为的原是求天地福祥，获得百姓祝祷，好提升自己的造化修为。

谁知皇帝知道后，竟将她强困与宫中，还封她为祝祭的巫祝。

皇帝贪淫好色，是何居心息娆怎会不知？

不过是碍于太子情面，于是想效仿玄宗，假借巫祝的身份，其后再纳自己为妃嫔罢了。

息娆不肯。

于是佯装秉承在其位谋其利的原则，假意顺从，实则隐藏自己精怪的身份，施展术法，趁夜潜逃出宫，这才有了后来皇帝昭告天下的托辞。

“那你如今又回来做什么？”落葵关切地看着息娆，“若被皇帝发现——”

“我不会叫他发现的！”息娆不禁提高声调，急着打断道。

“不，不对……”赵灵均神色忽然有异。

“怎么了？”

赵灵均抬头，眼中露出惊惧：“落葵你还记得吗？阿姐昨日分明说，这青灯祭原是由太子负责的。若圣上本就是想借青灯的缘由捉拿我爹入狱，如今你将其寻回，太子难道还会任由你随意走动吗？”

息娆浑身顿时覆上一层薄汗。

那夜灯火未尽，她裹着素白斗篷穿行人潮间，发间一支木簪斜插，簪头雕着半开的辛夷花，步履轻盈，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引得旁人侧目。

可她没办法，只有化为成人之身，她才能感应到青灯中附上的魂魄。

历经千年的修行，息娆的那副皮囊早已修得与凡人无异，要说有何不同，唯独容貌太过清丽脱尘，不似凡胎。

“姑娘，买个兔儿灯吧？”路边的小贩殷勤招呼道。

息娆看着发出暖黄柔光的花灯，摇头浅笑。

忽然一阵风过

她猛然驻足——

风中飘来了极淡的草木清气，混在灯市的烛火油烟里，犹如枯枝上绽出的新芽。

“这味道……”息娆瞳孔骤缩，快速移步到一处暗巷处，袖中手指化作枝条延伸入地。

地脉传来微弱的共鸣。

彩灯渐稀，息娆根据指引逆着人潮而行，在一个挂着靛蓝帘子的茶楼处看到了檐角悬着的青灯。

青灯蒙上灰尘，可息娆还是认得出来，这就是附有她魂魄的那盏！

她飞身去取，不料触到灯盏的一刻，指尖顿时传来灼痛——

这茶楼竟然设了阵法。

青灯不知何时燃起了碧火，火光中映着无数灰烬尘土，如流萤飞舞，似在召唤旧主……

息娆顾不得这么多，凭借千年的修为强行破了阵法，取走青灯。

檐角铜铃骤响，息娆的斗篷被诡风掀跑，露出全貌。

她顾不得拾起垂落在地的斗篷，带着青灯仓皇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