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127)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潮涌上赵灵均全身,她心中似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似的,要大口地呼吸才能浇灭怒火。
她扭过头——
“我不管,人是我救出来的,她去哪就去哪,犯不着回去跳那个火坑。”
陆子尧闻言怔然,素日里与赵灵均唇枪舌剑地争执,此刻竟化作无言——
他从前也不信天命。
可天命驱使他前往锦西城,又让他遇见江浸月。彼时他尚觉天命虽无常,亦偶有垂怜——
直到他得知赵成君奉诏入宫。
此事明为天元宗与皇室联姻之喜,实则暗藏杀机,只有天地会的宗门长老心知肚明——
此乃圣上试探四大宗门之举。
皇权式微,欲保江山稳固,势必要削减天下宗门的权力。
符玄门长老得知后,便要陆子尧假借德妃娘娘亲眷之名入宫,实则是为了天下宗门作饵,窥探圣意。
早前宫中的眼线就放出消息——
当朝天子虽明面上勤政廉明,不涉神鬼之说,暗里却笃信长生之术。
后来辅国大人进言,称至阴之血可以调和阴阳,延年益寿。
皇帝龙颜大悦,于是下了道密诏,若天下宗门有人能献上至阴之血,便暂缓削权之议。
彼时宣称得妖术道亲传的皇城司已初具规模,试问与一国之君作对会有什么好处?
偏在此时,与皇家成对立之势的天元宗此时又嫁女,因此即便各大门派心中不满,却依旧接下了这道不平等的条约。
谁也没料到——
天虞山的往溯无极阵坍塌,新任掌门身上流着的恰是鹿女的至阴之血,却没想到阵灵派一朝退出天地会,致使四大门派如今内讧不止……
幸而符玄门长老早推演天机,算到天虞山将有变故,故而命陆子尧暂留众人身边,伺机取血后再入宫。
他本不愿,奈何长老于陆府有恩——
当年若非符玄门宗师于祭礼上暗中周旋,陆家一代骁勇上将,恐怕连个微末官职都难以保全。
终于,他不负所托取得了鹿女之血,可又悔了——
沈南昭待自己一片赤诚,将来若是知道自己接近她只是为了取她身上的血,定会寒心……
他本想坦白一切,或许还能求得沈南昭的谅解。
可一封急信粉碎了此念——
他印象中素日里不苟言笑的姑姑陆令仪,在信中泣血恳求自己带着鹿女之血进宫,陆子尧恍然惊觉,自己一早就落入了局中。
至此,他不愿入宫也得入了。
于是他默默离开了天虞山,连辞别之语都未能同沈南昭言明……
此般种种,大抵便是自己的命吧。
陆子尧侧目看向一旁的成渊,却见他的目光自始自终都落在赵灵均的身上,眼底温意潺潺,如涓滴清泉化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忽然了悟——
难怪鬼帝会对“顽劣”的赵灵均倾心至此。
正如赵灵均自己所言,她连万人顺承的世俗礼法都不肯遵从,又怎会屈服于悖逆心意的所谓天命?
“你们能想办法救出太子殿下吗?那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陆子尧神色疏离,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赵灵均平复下心情,道:“太子殿下?今日宫内大摆端午宴席,太子殿下的禁足令若是还不解,不会引起众人猜疑么?”
陆子尧摇头叹气道:“圣上若是知道巫祝大人失踪,定不会放太子殿下出来的。”
他看向奄奄一息的息娆,沉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五年前,正是太子殿下瞒着圣上,暗中出力助她出逃的……”
话音未落
息娆的指尖颤了颤,可她浑身无力,那股微薄之力似新芽破枯土,沿着嫩叶中脉,流下了一滴泪。
五年前
息娆被太子殿下带回东宫后,二人情投意合,即使得知息娆是古木精,太子也不觉惊惧,而是日日为她送来花蜜。
“我是古木精,又不是蝶仙,你日日给我吃花蜜做什么?”息娆口中含着蜜浆,笑着问道。
“我听小厨房的下人说你似乎很喜欢吃甜的,怎么,这花蜜不够甜么?”
息娆摇头,素手轻抬,拂过太子腕间,忽握住他执着青鸾灯盏的手,指尖在玉盏边缘轻轻一叩:“蜜虽甘饴,却太过浓稠。不若......”
她眼波流转,“殿下亲手做盏酥酪来?”
那日朱墙内外皆惊——
堂堂储君竟褪去锦袍,素手调羹。
从此东宫的晨昏里,总见那道明黄身影伴着绿衣女子,或执卷对弈,或共赏落英。宫人们低眉垂首经过时,亦常能听见檐下传来清越的笑声。
直至某个霜重的黎明,太子踏过月华拱门的身影,再未归来......
“所以,后来圣上要纳息娆为妃,太子殿下幡然醒悟,良心不安才助她出逃?”
“大抵是如此吧。”陆子尧轻叹一口气,“储君之尊耽溺私情,圣上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自然会想方设法不让息娆继续留在太子身边……”
赵灵均唇边扬起一抹讥诮,不禁耻笑道:“什么寄予厚望,不过是巧立名目,找了个理由想将息娆占为己有罢了!”
她的指尖掐入掌心:“正如圣上处心积虑,非要构陷我爹入狱不可……”
陆子尧目光骤然一沉,眸光流转,捏紧了藏在袖中的空瓶,思虑再三,随后开口道:
“你可知圣上为何要让赵大人入狱?”
“为何?”赵灵均看向陆子尧,迅速抓住他的话柄。
“亦是为了太子……”
自古以来,君王驭臣之术有三:
其一曰制衡,使得内外朝群臣相争,不敢专权而皇权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