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97)
“不怕各位笑话我无知,那国子监虽好,可我一点也不愿混迹其中……那群王公贵族身边多得是趋炎附势的人,攀龙附贵这种事,我等平民百姓只有当跑腿的份,与其费这个力气,倒不如做个逍遥自在的侠客,行侠仗义,那才是我想做的事情!”
赵灵均闻言微微颔首,继续问道:
“可既然要去考学,珠娘还逼你背这菜谱作甚?”
“唉……”陈鹤安起身,拖着脚步回到先前的位置,重新揉起面团来。
“阿娘从商多年,当年白手起家,一路走来定是受尽了冷眼,因此执意让我努力读书做官,靠着捐纳为我取得了生员或监生的资格,好有机会入监结交亲贵……”陈鹤安,仰面悲叹,“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啊——”
宁哥儿在一旁宽慰道:“掌柜的意思,是让你去试一试,即便考不上,能在考监的人中认识些未来高官也是好的。如此即便考不上官,将来接手这酒楼,也多些机会谋个好生计啊……”
息娆在一旁一边捡着碟子内余下的糖渣,一边说道:“嗯——说得不错!掌柜娘子果然目光长远,怪不得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糕点。”
赵灵均在桌下轻轻踢了息娆乱晃的小腿,息娆微微倾头,无辜地看着赵灵均,不明所以。
陈鹤安苦笑:“你看,小孩都懂的道理我偏不开窍,唉世态炎凉啊……”
赵灵均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
息娆握紧拳头不满地抗议道:“你才什么都不懂呢,我可是活了三——”
话音未落,息娆的嘴就被赵灵均一把捂住,随后迅速转过头,看着一脸疑惑的陈鹤安:
“我懂,我懂这种感觉,其实我也曾与公子境遇相似……”
赵灵均按住怀中不安分的息娆,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到息娆撇撇嘴点头后才肯松开手,继续说道:
“可陈公子想过没有——若是不走这条路,今后又该如何自处?总不能一辈子无所事事、碌碌无为,靠着珠娘留下的酒楼消遣度日。”
陈鹤安摇摇头:“我也还没想好,因此如今只能勉强自己了。听姑娘的意思,也曾逃过学?那姑娘后来又是如何自洽的?”
赵灵均想起自己一时兴起的话本“伟业”,与身旁的落葵相视一笑,转而垂眸看向地面——
自洽了么?
其实那话本铺子在赵灵均离开之时都还没有什么起色,光是不赔本已是要去烧香拜佛了。
而如今的日子,虽然练功的时候苦些累些,先前平淡的时光如今被自己折腾得跌宕起伏,不过倒也算得上称心——
毕竟赵灵均能脱离那个循规蹈矩的囹圄,用她自己觉得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应对着如今发生的一切。
总比学了一堆空话道理,却只能用来在一张被人审阅完就要扔掉的纸上舞文弄墨强。
她双手支着脑袋,噤声不语许久,随后目光流转,最后渐落在成渊身上,故作苦恼: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一边将就逃避着,然后也一边挣扎着想证明自己……然后——”
赵灵均拖长尾音,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随后迅速垂落,只听——
“啪——”的一声
众人被这声动静吓得一激灵,纷纷看着她一边故弄玄虚地比划,一边说道:
“忽然有一日!一个机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面前。”
赵灵均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迎接的姿态:“于是我决意从心而动,赌一把,听一回‘世音’娘娘之言,说不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世音’娘娘是谁?”
赵灵均露齿一笑:“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赵灵均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活像茶铺中声音忽而激昂忽而低沉的说书人,勾得酒楼内的众人一愣一愣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此的际遇的确很适合用来编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可她觉得,故事中不该只有风花雪月,还应添些别的……
赵灵均想着想着就渐渐失神了。
此时,乔珠娘刚好拿着两个面具回来,酒楼中的送客寒暄正式宣告着这场“戏剧”的落幕。
出了酒楼,落葵便主动提出去打探附近哪有可落脚的客栈,离开前又去街边买了一根糖葫芦,很识趣地带着息娆也一同离开。
赵灵均与成渊二人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地逛着沿街的商铺。
看着身边为了生计而忙碌奔波的芸芸众生,又想起陈鹤云无奈的神情,赵灵均忽然停下脚步,拉住成渊的衣角,一脸认真:
“成渊,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成渊轻笑一声,问:“此话怎讲?”
“爹爹和阿姐平日里虽也紧着我念书,可最后还是顺着我的心意,准许我拜你为师……”
赵灵均眉间隐约现出一丝忧虑,缓缓开口,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家身上,自家女儿要拜一位仅一面之缘的男子为师,还走南闯北的,不被活剥了层皮,闹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怪呢……”
赵灵均松开扯着成渊衣袖的手,嘴角扯出一丝笑,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过也是,毕竟寻常在家也时常一个人,爹爹可能想着……与其整日无所事事,倒不如放我出来闯一闯吃吃苦头,好叫我知难而退……”
成渊睫羽低垂,脑海中浮现在遂州城临走之际的那个夜晚——
赵之垣一介郡守,仓陵郡的父母官,抛开膝下的尊严,在郡府的书房中跪在他面前,身后的墙上还挂着一位女子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