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130)
红色黑色的颜料褪得干净,黎宝因任由男人用柔软的手巾,一寸一寸地擦干她手指间的水渍,也罕见地也沉默下来。
陪着黎宝因吃完早饭,裕梦梁就匆匆离开了公寓。
黎宝因起先并不觉得哪里不好,她还跑到书房拿着毛笔,仿着裕梦梁的笔迹,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大字,觉得写的不好,又一遍遍地扔掉重来。
直到最后一张红纸躺在桌面,她才落败似的停笔,然后拿到院子里,选了一棵两臂粗的核桃树,心不在焉地贴了上去。
她一个人在卧室里坐了一会,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又跑到客厅,用固话分别给娄老太太,梁太等长辈电话拜年,先说了自己很想念他们,又说今年留在烊京很惋惜,最后陪着长辈们唠家常,说些笑话,直到对面显然忙碌起来,她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长辈们打完招呼,黎宝因又给公馆的谢叔婉和姚铭羽各去了一通电话,得知陆莲珠,冯轻漪,茅景申他们给自己送了不少新年贺礼,什么笔墨纸砚啊,从国外淘来的古董物件啊,还有专程给伊万做的逗猫棒啊,她又一一回复过去,纷纷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又说自己也准备了礼物,已经托谢叔婉送出,务必要第一个拆开。
吵吵嚷嚷半日,欢声笑语塞满了整个公寓,黎宝因讲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哑了,疼得直含了好几个润喉片。
等到良宸这边的时候,她干脆歪在沙发上,只懒洋洋地道了句:“过年好。”
良宸开口就怼她一句,不过这人还算有良心,知道她也是强装镇定,于是嘴硬心软地劝说,“你顶多就是个投资人,凡事都有我和底下人盯着,赔了我想办法还给,你好好过年,不用忧心。”
黎宝因也没好气道:“我才懒得管你!我这儿灯红酒绿,银山玉海的,热闹得不得了!给你打电话只是为了监工,少自作多情。”
两人不免又斗起嘴来,黎宝因听到外面总有人找良宸,心里也知道她事务繁忙,于是借口说自己要去跳舞,草草挂了电话。
公寓里一下就安静下来,四四方方的盒子笼罩在头顶,特别像一座墓。
黎宝因坐在沙发上,朝着上沪的方向发了会呆,然后走到书房,就着裕梦梁早上写对联剩下的墨汁,回忆着抄了半册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每逢过年,黎宝因的心情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新年总是承载着数不尽的释然与希冀的。可偏偏,她的亲人都离散在新年里,哪怕是伤心,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有些情感,越是压抑时久,越爱兴风作浪。
看着手边半指厚一沓默好的经文,黎宝因慢慢停下笔,想要找东西把它们保存起来,自己这边一无所获,她不得不到裕梦梁的桌前找寻。
拉开书桌倒数第二层的抽屉,黎宝因扫一眼,习惯性又要合上,就看到内侧晃过的满满当当的信件。
她心头微颤,犹豫再三,还是蹲身将抽屉彻底打开。
熟悉的字迹落在眼前,从端正拘谨到随意挥洒,从她到公馆的第一年到去年五月份,她曾经写下这些信件时的场景纷沓而至,就像把时光聚拢过来,一次性砸在她面前。
她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给裕梦梁回过这么多封信吗?哦,不……准确来说,是裕梦梁居然给自己写过这么多信。
因为她从来都是只回信,主动写的信件,除了那一年弄丢的那封,都被她存起来了,从未寄出。
虽然是自己信,但毕竟也是裕梦梁的私人物品,黎宝因想了想,还是双手握住抽屉把手,暗暗使劲想要关上,结果抽屉一震动,原本高高一摞的信封突然就倾塌过来,露出其中一封看起来格外邋遢的信。
她下意识拿起信封前后翻看,和其他信件似乎没有两样,只是封皮上的字迹几乎都被污渍覆盖,像是在污水里被泡过,又被人踩踏过几次。
黎宝因自己也有些好奇。裕梦梁绝对不会这么不爱惜东西,甚至于,他其实有挺重的洁癖,所以这封信一定有什么特别的。
她慢慢抽出里面信纸,看到开头第一句话,记忆复苏的同时,心脏也跟着酸楚了一下。
那时她刚上高一,裕梦梁托姚铭羽带过来一份生日礼物,当时她因为裕梦梁不回上沪过年有些生气,礼物过了一阵子才被打开。
那是他得知她喜欢音乐后,专程为她留意而买到的MiniDisc,礼物里附带一张纸条,纸条上写:
「世界很吵挑着听听」
她当时有感而发,趴在宿舍那张逼仄又昏暗的小床上,打着小台灯,洋洋洒洒写了两页零三行的信。
要不是信此刻就在眼前,里面的内容她早就不记得了,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写信,写得很紧张,寄得也很冲动,自然了,结局也颇为倒霉。
她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盼到回信,直到她在被茅景申连累,被迫叫家长时,从天而降的裕梦梁才告诉她,他从未收到信件。
或许是她写错了地址,或是她寄的时候弄错了邮政编码,或是一场意外,一场风雨。
总之,她原以为那封信就此丢失,如同她的少女情愫一般,再也不会回来。
但此刻,污迹斑斑的信封就躺在手心,它有些肮脏,但同样,又被人珍藏。
黎宝因心里有
些发酸,又忍不住想要发笑。
这封信其实也没多要紧,可裕梦梁却不辞辛苦地把它找了回来,他干嘛要对她这么用心呢?如果他对自己差一点,她也不会越来越贪心。
譬如,现在,她就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