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29)
黎宝因摸黑走在沙堆与砖块缝隙之间,每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一个井坑,井盖边缘都结了霜,井坑里不断有冷气冒上来。
她越来越冷,只好加快脚步让自己跑起来,热起来,然而整座工地却像是一座迷宫,她越是心急,楼层拔地而起,越是狰狞。
废旧大楼里的哭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黎宝因吓得四肢冰凉,她匆忙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在黑暗中挥舞着往前闯荡。
路过一口废井时候,黎宝因的脚腕突然就被伸出来的手掌攥住,她使劲一蹬,脚上的鞋子连同那人一起坠入井底。
井底黑漆漆的,她心里害怕,刚转身,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陆瓶如,她嘴角鲜血横流,脸上也全都是眼泪。
“阿舟,侬怎么又不听话?”
“侬忘记了
?姆妈说过,太要强的小孩不招人喜欢的。”
“撒谎的孩子要下地狱,侬好让姆妈失望。”
“阿舟,侬阿爸市侩贪婪,姆妈是攀附男人,可这样哪里不好?手头得有钞票,要拼命往上爬……余下的都不要紧,你懂不懂?”
震天响的质问声,从四侧荒废的大楼里传出来,密密麻麻,钻进黎宝因的心脏。
她捂着耳朵不想听,嘴巴里的话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窒息感扑面而来,她浑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
大雨不知不觉漫过肩头,有什么东西将她拽入水底,搅不起半点波澜的深海里,黎宝因看到阿爸冻僵的尸体。
她忘记呼吸,无数蓝色的小鱼蜂拥而来,将她包裹,她伸手去碰,蓝鱼变成骷髅,刺穿了她的血肉。
红光一片,黎宝因被梦魇惊醒。
她额头冷汗直冒,惊呼声吓得正在关窗的良霄连忙回身询问,“外面好大的雷声,你被吓到了?”
黎宝因往窗外看了眼,暗色调的彩色琉璃窗外,天气果然阴沉,平日里的好风景也都蒙上一层阴霾。
她坐在被子里平稳呼吸,接过良霄倒的温水喝了两口,才算是缓过来。
“做噩梦了?梦到了什么?”
良霄担心地坐在黎宝因身边,看着她呆坐着也不出声,故意逗她说话,“怕上学怕成这样?亏我还跟良宸讲大话,说你课业年年能考第一。”
黎宝因握着玻璃杯,将额头靠在良霄肩膀,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没从梦境里彻底走出来。
“我梦到姆妈了。”黎宝因声音很小,带着一点点颤抖。
“她跟我发脾气,我掉进水里她都不管我,她变得好陌生,和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样。阿姐,你说我是不是惹她不开心了。”
良霄揽住黎宝因肩膀,轻声细语地哄她,“阿姨人那么温柔,哪里舍得跟你说重话?你肯定又胡思乱想了。再说了,梦都是反的。”
黎宝因小心翼翼抬头:“那阿姐呢?不管我做什么,也都不会怪我,对么?”
良霄坚决点头,黎宝因慢慢镇静下来。
见良霄着急要去上班,她忙放下玻璃杯,穿衣下地,把人送到门口时,她才说,“阿姐,下周再见。”
良霄脚下一顿,见她又没穿鞋,回头把黎宝因推进门里,才难为情道:“昨夜的话,是我太杞人忧天。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会支持你的。”
黎宝因笑着答应,“我晓得的。”
等良霄离开,黎宝因略微坐了会,再次去了趟藏品馆,许是因为上次砸东西砸得太轰轰烈烈,新来的女管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黎宝因权当是空气,自顾自地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册子,她正要用算盘拨弄起来,女管家就贴心提醒说,“黎小姐,抽屉里有计算器的。”
事实上,裕公馆有许多进口的电子产品,譬如通讯电话,打印机,黑胶唱片机,还有专门的电脑房,只是裕梦梁自己不爱用,于是放在那也鲜有人知。
黎宝因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听女管家介绍完,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姚秘书处理公务,是不是要经常和先生电话联络?”
女管家笑道:“我跟姚秘书直接汇报,先生的事情,无权知晓。”
黎宝因若有所思,她很快将藏品馆的账本和名录整理好,然后起身交到女管家手里,“这些都是我之前盘点的,往后有其他人来负责这里,方便您做交接。”
她态度诚恳,倒是让女管家有些不好意思。
她随手翻阅几页,发现黎宝因登记的比姚铭羽对接给她的还要清晰简洁,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重新抄录归纳的。
她忍不住露出笑脸,“宝因小姐放心,先生特意交代过,您随时都可以来藏品馆逛的,这边还是姚先生在管理。”
女管家终于离开,黎宝因重新回到办公桌前。
见四周没人,她从抽屉里翻出信纸。
思前想后,先写草稿,再慢慢誊抄,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总算让她赶出一份颇为满意的回信。
是的,回信。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于情于理,她都要给裕梦梁一封回信。
这是完完全全的礼貌。
姚铭羽正在办公厅处理公事,就看到黎宝因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信纸走了进来,看到自己,她还问了个好,才说要他帮忙把信寄给裕梦梁。
“我不知道先生的地址。”
“而且我觉得写信回应,更郑重些。”
姚铭羽挺欣慰地点点头,坐在沙发扶手上,翻开黎宝因的信件看了起来。
[裕先生您好]
开头五个字,十分妥帖。
他继续往下,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狠,忽略黎宝因的感激之情与对未来坚定的信念,满纸张的“您”字看得他,头都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