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30)
“怎么样?措辞还算恭敬吧。”
看着黎宝因沾沾自喜的面孔,姚铭羽挑眉看她一眼,没脾气地把空白信纸重新放在她的面前。
“写认罪书呢?”他敲了敲原本那个版本,“瞧这最后一段检讨的,还精忠报国,结草衔环,您这是要上战场,还是写戏文?”
黎宝因瘪瘪嘴,“那姚先生觉得,怎么写才算合格?”
姚铭羽气到直指电话,“这么伶牙俐齿,不然你亲口和先生理论?”
黎宝因偃旗息鼓。
她别扭道:“不是说,先生不爱讲电话的。”
姚铭羽看她退缩,莫名有种拿捏住自家熊孩子短处的爽快,他卷起纸张敲打黎宝因额头,“不打电话,就好好重写。”
他把信纸推到黎宝因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又不是考试,哪有什么正确答案?你想清楚,不要言不由衷,先生他最不爱虚的。”
黎宝因接过信纸原地不动。
真情实感,她倒是有。
可真写出来,恐怕又要惹人生气。
她盯着纸张想了一会,抬头看向窗外舒缓眼睛,刚巧有只灰蓝山雀跃上枝头,蔷薇花枝被压弯到极限,而后触底反弹,在空中晃动,看起来俏皮又生气蓬勃。
她忽地想起,裕梦梁上回告诉她的那句话。
[就像这春天,总要鲜花盛放,才是送寒。]
可是,料峭春寒已经远去。书上说,北半球六月,隶属夏季。
黎宝因回想过去半年,每一步,她好像都走的如履薄冰,哪怕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也并不觉得快乐。
也许姆妈说的对,逞强的孩子得不到糖吃。
那么往后,不如换一种活法?
她可以学着去听话,尝试去喜爱夏天,也试着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另一个人。
不管是成为他的作品,还是赌博她的人生,都不要后悔。
姚铭羽正批复文件,余光就看到一直出神的黎宝因终于有了动作,她搁下手中软笔,在笔筒里找来找去,挑中了一只削尖了的铅笔。
少女端坐在光明之下,铅芯在纸张上摩擦出轻微的响声。
一笔一划,一行一顿。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也没有署名。
她简单写道:
[五年为期]
[我答应了]
第16章
淑女、钓鱼毁掉一桩婚事。
五年辰光。
共计1826天。
黎宝因想得明白,不管自己是配合裕梦梁完成他的“作品”,还是报答完他于自己一家的“救命之恩”,她留在裕公馆都是一种姿态。
阿爸以前常说,人活着心气不能掉。
他自己没做到,那她就勉强撑一撑。
一时的委顿算什么呢?等到五年之后,她还完人情债,裕公馆带给她的风光,阿爸的古董店铺,裕梦梁的腕表,还有他说可以安排给她的稳定工作,她一个都不要带走。
至于她的学费花销,那些被砸坏的古董,
裕梦梁要是想事后追究,她并不介意,再背负一笔债务。
反正她原本就负债累累,哪怕姚铭羽说裕梦梁已经帮她拿回了原本出租屋里那些家具摆设,钱财资产,她也知道,自己一旦脱离公馆,肯定还是会有人不断找上她。
而她,总要离开的。
或许是真正的继承人出现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某位女主人。
女主人。
黎宝因忍不住默念这三个字,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开始更加卖力地学习,踏进更多的交际圈,了解更多她以前不晓得的新鲜事物,利用公馆提供的资源让自己变得更加充盈,以至于下学期期末跟考,她居然考出了全年级前十的好成绩。
只可惜非专业课业的打分不过关,她只好留在学校继续学习。
暑假过半,黎宝因算着自己的课业进度,盘算着怎么趁放假后赚点零花钱,突然就接到女管家的通知——裕梦梁把她直接寄宿在了学校。
教会学校本来就以规训严谨闻名,除了基础的文化课程,还要学习“三科”“四学”,从文法修辞到天文音乐,乃至舞蹈,礼仪,黎宝因都要一一补足,顺带进修宗教课程。
黎宝因两眼一抹黑,咬牙顺从。
整整大半年,她就像是被丢进珍珠堆里的鱼眼珠子,熏陶洗涤,耳濡目染,活脱脱磨砺出一身还算像模像样的淑女气质。
这期间,裕梦梁一次都未曾出现。
黎宝因只知道,姚铭羽会定期将自己的测试成绩汇总成报告寄送过去。
有时候他会回几句朱批,有时候会寄给她一份长长的教辅清单,大多数时候,那些信件就像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黎宝因偶尔见到姚铭羽,他不是说裕梦梁去了阿姆斯特丹参加展会,就是在某国际博物馆参加会谈,要么就是飞去了大洋彼岸处理工作。
他们遥远的,好像不在同一个星球。
这段漫长又忙碌的时光里,黎宝因见得最多的人成了梁太。
她如今有裕家的经济扶持,目光放到了外贸市场,事业顺风顺水,整个人气色都好了十倍有余,见到黎宝因也是宝贝甜心不断,就连亲生女儿也退避一射之地。
“我就说我姆妈见钱眼开,半点体面都勿有。”
陆莲珠每逢家长会就避着梁太走,自从有了黎宝因,更是连出面都不肯,抱着新到手的水下世界游戏机,一路躲到散会。
黎宝因看她一点也不怕梁太,忍不住向她讨教对付家长的秘诀。
结果裕梦梁这三个字还没念完,陆莲珠就一脸惊恐地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双手合十,胡乱祷告说,“上帝保佑,表舅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