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73)
车辆重新动了起来。
黎宝因下意识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小夜灯之下,沿街全是陌生景致,显然不是回公馆的路线。
“我们不是回家吗?”
裕梦梁扫过黎宝因从游轮上就一直微微翘起的唇角,视线挪开,又翻了一页杂志道:“你可以再睡会,很快就到。”
黎宝因的心脏都要被好奇填满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事实上,她今夜也从未睡着过。
“咱们还要去哪里吗?”
见裕梦梁没有要回应的意思,黎宝因又随意扫了眼窗外,她很快速地将腿上的毯子叠好放在一旁,然后就开始在车内四处打量。
这车以前从未坐过,应该是辆新车,前排的驾驶舱被遮板挡着,她也完全看
不清前路。
环顾四周,黎宝因发现后面的空位上端正地放着一只行李箱,正是裕梦梁在钟表博物馆里从不离身的那个。
她忍不住指了指,“先生,这个白色的箱子是什么呀?”
裕梦梁的视线扫过她的脸颊,“你叫我什么?”
黎宝因立刻改口:“裕叔叔。”
“嗯。”裕梦梁继续道:“你可以自己打开看看。”
黎宝因征得同意,立刻俯身去够箱子旁边的锁扣,锁扣翻转,竟然还要输入六个字母的密码。
“P-A-U-L-I-N.”
黎宝因默念着,跟着裕梦梁的提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按到第三个时,她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扭头看向了裕梦梁。
“先……”她咬了咬牙,“裕叔叔,我先前就想问了,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外文名的?”
黎宝因自认谨慎,也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陆莲珠都不知道。
“去年年底,你的英文课堂作业里有一篇自画像的命题作文。第三段,你用大量的篇幅叙述了你对姓名的看法,同时也介绍了中英文姓名的含义和引申义。”裕梦梁很平淡地回忆着,甚至还随口念出了黎宝因当时写过的句子,“Paulin,宝因,很适合你的名字。”
明明是很淡然的口吻,可是裕梦梁说完,黎宝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准确来说,从她跟着裕梦梁上游轮开始,她的血液好像就没有停止过沸腾。
原来她一直都在误解。
谁说裕梦梁不在意她,他不仅知晓要为她补足成人礼的仪式感,还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她说的话,他全都记得,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黎宝因开心到无以复加,眼底的笑容已经无法掩饰。
“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礼物?”
裕梦梁见她突然停止,视线轻轻地扫过箱子。
黎宝因这才明白过来,“给我的礼物?”
“宝因送我的墨盒很珍贵。”裕梦梁弯了弯眼睛,笑容浮在唇角,“我想,我理应回馈宝因等值的谢礼。”
黎宝因立刻按下剩下的字母。
锁扣弹开,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打开了白色的盖子。
箱子里是精心包裹着的瓷器,黎宝因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才发现里面的东西,竟然是她在钟表博物馆里随口夸奖过的那座伦茨基伦希洛可可瓷壳钟。
粉嫩明快的外观以内,精密严谨到没有一点失误的时针秒针不曾停歇地走动着,许是一下失去了隔音的装置,钟表内富有生命力的频率奔走不息,响在耳畔,像极了永不停歇的心跳。
黎宝因抱着瓷壳钟半晌说不出话来,见裕梦梁合上杂志,正偏过头看着自己,嘴巴一瓢,咕哝道:“哪有人生辰礼送钟表的?”
华夏民族的文化里,送钟等于送终,到底不吉利。
可她还是堆着满脸的笑,又说:“不过,我很喜欢。”
裕梦梁不置一词,只是将瓷壳钟接入手中,而后仔细地调整好了装置,在黎宝因疑惑的目光在,他再次把钟表放回她的掌心。
“我说过,钟表与我而言,象征着警醒,理性与守诺。”
黎宝因抱着钟表的动作一顿,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裕梦梁注视着黎宝因继续道,“往后,钟表就摆放在你的房间内,每日六点钟响起,希望宝因能勤勉用功。”
黎宝因的表情都僵了两秒,她消化半天,忍不住委屈巴巴地看了裕梦梁一眼。
她原本还在为他留心自己的喜好,还特意回应礼物而感到感动,却没想到,这礼物竟然是用来让她自律的刑具。
黎宝因心里五味杂陈。
但转念一想,裕梦梁平时也不住在公馆,她就算回去当是个摆设,也没有人会发现。
想到这里,黎宝因的表情又轻松起来。
她把瓷壳钟小心翼翼地妥善放好,然后又回过头就着这个话题和裕梦梁闲聊。
“先生对钟表的定义有些狭隘。”
裕梦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见他兴味盎然地看过来,黎宝因便故作高深道:“钟表是时间的使者,除了提醒生命的消逝,我觉得更是在警醒人要珍惜。”
珍惜当下,珍惜时间,珍惜眼前人。
“不错。”
裕梦梁很擅长肯定黎宝因。
“珍惜和守诺都是好的品德,相信宝因肯定能抱有同样的敬畏心。”
黎宝因:“……”
她就是不守信用,不定闹钟又怎么样?
见话题被拐跑,黎宝因试图再次挽救回来,她视线刚刚扬起,就在看清窗外一闪而过的安福路标志后,彻底怔住。
昏黄的栅栏深处,红色高墙上大片大片的蔷薇花静默凋零,摇晃的风将残瓣吹成各种形状,沿着狭长的路面,翻滚入幽闭的大门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