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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还是你爸爸(38)

那是他买给妻子的最后一件衣服。

当年,出任务前,萧默难得有空陪黄兰逛街。结婚这些年,他们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过着安稳的小康生活。

自从有了女儿后,黄兰就像变了个人。买菜总要货比三家,宁愿多走二里路也要去便宜几毛钱的菜市场。哪个商场打折促销,她总是第一个知道。萧默常笑她,说她把精打细算过成了一门艺术。

当黄兰路过那家精品店的透明橱窗时,脚步突然就挪不动了。那件米黄色的风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剪裁利落的线条勾勒出优雅的弧度。

萧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扬:“进去试试?”

黄兰的眼睛还黏在那件米黄色风衣上,但她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种店里的东西都贵得离谱。”

“看看又不花钱,我想看看你穿上什么样。”

“不去不去!”

……

后来,黄兰真的穿上了这件风衣给萧默看了。

只是……是在丈夫的坟墓前。

苏返盯着黄兰,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黄兰抬起头望向他,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声音微微发颤:“我……实在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轻轻摇头道:“别这么说”。

两人刷卡踏上拥挤的公交车。

车厢里人满为患,闷热浑浊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这些年来,酒精早已侵蚀了黄兰的记忆力,她时常迷迷糊糊地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几次都是下夜班的萧素素在街头寻到她,搀着她回去。可唯独这条公交线路,她从未记错过一站。

苏返凝视着黄兰微微佝偻的背影,眼眶渐渐湿润。当年那个依偎在他怀里,说要当一辈子小女孩的人,如今背影已经显出几分沧桑。

下了公交车,黄兰径直走向墓园旁那家熟悉的小卖部。苏返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推开那扇斑驳的玻璃门。

“来了?”正在理货的秃头老板王军一抬头,脸上立即堆起熟稔的笑容。

小卖部的门脸很窄,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面被塞得满满当当,货架上的商品几乎要溢出来,靠窗的位置支着个简易柜台,玻璃柜里杂乱地陈列着各种香烟,柜台旁的电饭煲里永远温着茶叶蛋,散发着淡淡的卤香。天花板上垂下的铁丝钩挂着成串的火腿肠和腊肉,角落里还摞着几箱啤酒和饮料。整个小店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烟味、食品香精和霉味的独特气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黄兰轻轻点头,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王军用沾着面粉的手指敲了敲收银台旁的纸箱:“都在这儿备好了。”

黄兰走过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拨开纸箱,一件件清点:油纸包着的烧鸡、酱红色的肘子、还带着水珠的白菊花、新鲜苹果,还有那瓶熟悉的牛栏山二锅头。

她的目光在酒瓶上突然凝固,眉头微微蹙起:“这个酒——”

“哦,新包装。”王军搓着手解释,“厂家刚换的。”

“以前的——”黄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里头货架最下层还有两瓶。”王军叹了口气,“你自己去拿吧。”

看着黄兰蹒跚走向里间的背影,王军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高挑少年。

“你是?”

“她侄子。”苏返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黄兰。

“你姑啊……”王军用围裙擦了擦手,望向窗外的墓园方向,“我在这儿开店二十年,见过不少扫墓的。但像她这样,清明冬至、刮风下雨从不间断的……”

他顿了顿,“真是头一个。”

“记得有一年她肺炎住院,托邻居来买祭品。结果半夜偷跑出来,在墓园门口摔得满脸血……”他把烟头按灭在易拉罐里,“她说是怕错过子时,老辈人说那时候亡魂能收到祭品。”

王军看着窗外的藤椅,“她对她亡夫可舍得了,每次买东西,一件儿不能少,可我看见过她祭拜完,自己蹲在门口就着冷水啃馍馍。”

货架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黄兰抱着酒瓶走出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找到了,他肯定喜欢老样子。”

阳光透过门缝照在她身上,投下的影子单薄得像张纸。

苏返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墓园的风景还算不错。

风掠过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远处几株樱花树已经零星地开了,粉白的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洒下来,将整个墓园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浅金色里。

黄兰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灵魂。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照片,最终停在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的墓碑前。

“到了。”她轻声说。

苏返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的笑脸。

给自己上坟,他怕是第一人了。

风又起,吹乱了黄兰鬓角的白发。她缓缓蹲下身,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和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爱人的额头。

“这几天都没来看你了。”她低声道,声音几乎要融进风里,“……对不起啊。”

祭品被小心翼翼地摆成他生前最喜欢的样式——烧鸡要朝南,酒杯要摆在右手边。黄兰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她爸,咱家素素长大了,开始好好学习了……”

“我也……我也准备重回讲台了……以前……以前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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