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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还是你爸爸(40)

黄兰的饭量小得像只麻雀,常常吃几口就把自己的面推给萧默。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总会轻声问:“白天又没吃饭?”

萧默吸溜着面条,摇摇头:“吃了,还是饿。”

黄兰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看。渐渐地,那双杏眼就泛了红。

萧默吓得赶紧放下筷子,粗糙的手指就要去擦她的眼泪。黄兰偏头躲开,咬着下唇说:“赵宇都告诉我了,你早上就啃个冷馒头,中午跑去二手车市场帮人打螺丝……”

“赵宇那个大嘴巴!”萧默故作轻松地鼓起肱二头肌,“我这是健身赚钱两不误。”

黄兰沉默地看着他。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懂?

她是被收养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养父母能供她读完高中已是仁至义尽,大学?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萧默在别的男孩还在为青春痘烦恼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藏心事。他知道黄兰敏感,从来不说破。高二那年,他去工地搬砖,肩膀磨得血肉模糊。

宿舍里,赵宇一边给他涂红药水,一边数落:“你是缺钱缺疯了吗?照这个架势,让你去卖血你都干。”

只要一有空,除了陪黄兰,萧默就在各个打工点奔波。按理说,他家境不错,又没什么不良嗜好,这么拼命攒钱是为什么?

萧默也不回话,想着未来的画面,唇角上扬,眼睛也眯成一条缝。

赵宇看他那“美哉”“美哉”的样子,忍不住加大手上的力气,换来萧默“嘶”的一口凉气后,才满足的笑了。

没人知道萧默整天乐呵什么。直到高三填报志愿那天,当他的女孩对着志愿表发呆时,答案才终于揭晓。

教室里嘈杂一片,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着未来。黄兰坐在窗边,铅笔尖在志愿表上悬了又悬,最终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黑点。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萧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校服袖口还沾着昨天打工时蹭上的机油。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却让黄兰鼻子一酸。

她抬头,看见少年逆光中的轮廓,喉

头发紧——他们终究要走上不同的路了。以萧默的成绩,警院唾手可得;而她,大概只能跟着同乡去纺织厂做女工。

“我说过,”萧默忽然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不会让你操心。”

什么?

还没等黄兰反应过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哐当”落在课桌上。萧默的手指有些发抖,四年里搬砖磨出的茧子卡在盒盖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盒盖掀开的瞬间,黄兰看见一沓沓整齐的纸币——有皱巴巴的毛票,也有叠得方正的大团结。

萧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一刻,他比收到警院录取通知时还要骄傲。少年人的胸膛里涌动着比荷尔蒙更炽热的东西,烫得他眼眶发热。

“够你四年学费了。”他说得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我打听过了,师范学校有补助,生活费不会太多……”

黄兰的眼泪终于砸在铁皮盒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向小心翼翼的她也不管那么多了,伸手抱住了萧默。

萧默咧嘴笑了,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着黄兰的头,眼圈发红:“等到了大学,咱俩再吃牛肉面的时候,你就不用假装吃两口就饱,都留给了我了……”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清亮的汤底上漂着油花,薄薄的牛肉片半沉半浮。雪白的面条筋道有嚼劲,撒着翠绿的葱花,这么多年过去,味道还是老样子。只是如今的人们选择太多,再不会像当年那两个穷学生,捧着一碗面就能吃得心满意足。

苏返低头吃着,筷子挑起的面条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吃得专注,连最后一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黄兰望着他,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说要“吃下一头牛”的少年。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眼底泛起的笑意。

他们今天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两个人都知道该回去了。

可都是舍不得。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脚步很慢,黄兰一直聊着萧默的过去,在丈夫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这样絮絮叨叨的回忆个不停,刚开始,身边的人还听一听,对她表示惋惜,到后来,听的人越来越少,再到最后,就只有萧素素会听,可最后的最后……就连女儿都不愿意听了。

她害怕。

怕萧默就这样被世界遗忘,怕那些鲜活的记忆终将消散在时光里。所以哪怕没人听,她也要一遍遍说给自己听——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他。

苏返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去看黄兰,胸口一阵子酸涩。

如果可以,他多想要伸手,抱一抱黄兰,可是他不能。

赵宇当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一切都告诉她?”

苦涩在舌尖蔓延。苏返何尝不想重新拥抱自己的妻子,告诉她自己从未离开?

可他终是会离开的,那种锥心刻骨的痛,黄兰已经承受了一次,他怎么忍心在即将结痂的伤口上撒盐?

不能再去拥有,再去守护,那就默默地看着,他也心满意足。

苏返听得认真,到最后,俩人的话题聊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黄兰想到素素满心的愧疚,她看了一眼苏返的眼睛:“我亏欠女儿的太多了……”

别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龄,正是无忧无虑享受父母的疼爱,吃的最大的苦,怕是就是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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