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口,萧默会把素素放下来,蹲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起点鞭炮。素素又怕又兴奋,总是闭着眼睛往父亲怀里缩。引线嗤嗤作响时,萧默就会用温暖的大手捂住女儿的耳朵,把她整个儿圈在怀里,让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砰”的一声响后,父女俩便一起咯咯地笑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特有的年味儿。
放完鞭炮,萧默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素素坐在父亲肩头回家时,嘴里含着糖,小手抓着父亲的耳朵,小脚一晃一晃地踢着他的胸膛。
“回去之后赶紧刷牙啊,让你妈妈知道咱爷俩吃糖,又该叨叨了。”
除夕夜总是氤氲着饺子的香气。
萧素素和萧默远远就看见厨房的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水雾,黄兰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韭菜猪肉馅的鲜香。
“回来得正好,饺子刚出锅。”黄兰系着碎花围裙,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她利落地把白胖胖的饺子捞进青花瓷盘,饺子皮薄得能隐约看见里头的馅料,客厅里的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春晚的开场歌舞,喜庆的音乐填满了整个房间。萧默把女儿抱到铺着绣花坐垫的藤椅上,自己挨着她坐下。黄兰端来三碗饺子,又特意给素素的小碗里多盛了两个。
“慢点吃,小心烫着。”黄兰轻声嘱咐,却还是忍不住用筷子帮女儿把饺子戳开个小口散热。萧默往醋碟里倒了点香油,推到女儿面前。素素学着他的样子,把饺子在醋碟里滚一圈,咬下去时汤汁溢了满嘴,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电视里主持人说着吉祥话,父母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素素左边是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右边是母亲发间好闻的雪花膏香气。在氤氲的蒸汽与欢笑声中,“年”、“团圆”、“幸福”这些抽象的字眼,在萧素素幼小的心灵里,有了具体而温暖的形状。
只是,从爸爸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感受到了。
多年于她们家来说,是最为痛苦的存在,别人的“团圆”,于她们来说是刻骨的思念。
……
黄兰和苏返都察觉到了萧素素不对劲儿,想要问,可素素明显不愿意提,去屋里洗澡换衣服去了。
等素素擦着湿发调整好情绪从浴室出来时,厨房里已经传来面杖滚动的声音。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走廊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萧素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见苏返正站在案板前揉面。他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面粉沾在他的指节上,像落了一层薄雪。黄兰在一旁拌馅,翠绿的韭菜末混着粉嫩的肉糜,在她筷子翻搅下渐渐交融。
偶尔两人的手臂会在操作时轻轻相碰,苏返会适时递上新的面皮,黄兰则默契地接过。厨房里只有面杖滚动的声音和馅料入皮的轻响,却比任何对话都显得温馨。
蒸汽渐渐爬上窗户,模糊了内外两个世界的界限。
“看什么,要么过来包饺子,要么去看看英语卷子。”
苏返一开口,就是能让素素暴跳如雷的程度,这要是放以前,素素肯定要翻白眼了,可如今,她“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
苏返吃了一惊,立即看向黄兰,黄兰对着他摇了摇头。
她觉得可能是高中学习压力太大了,才让素素这么反常。
最近,她各种恶补学习知识,才意识到现如今的学生,身上承载着多么大的压力,早就不是她们那个年代上学学习,放学回家帮忙干活的节奏了。
对此,
她更加的内疚,心疼女儿。
“你赵宇叔叔说,让妈明天先去他那个场子帮忙做饭,大锅饭,就管中午一顿。”黄兰说的小心翼翼,她知道女儿的脾气,生怕她开口拒绝,同样,她也担心苏返不同意。
苏返握着擀面杖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他太了解黄兰了,知道此时,她心里迫切想要的是什么。
萧素素捏着饺子,沉默了会儿,说:“好,那你不要累着。”
她妈妈岁数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可是她也知道妈妈现如今迫切想要弥补她的心里。
“我的钱,攒的也够。”
萧素素看着手里的饺子,像是对黄兰说,却也是在对着苏返说。
“已经够我这一个学期的花费和开销了,我可以到假期去打工,不耽误学习的,所以,妈妈……你不要担心。”
还有爸爸,你也是……
一股子一股子委屈的情绪往上涌,萧素素多想要抱着爸爸大哭一场,可是不能。
——我问过苏返哥哥,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你。
苏返哥哥说,他早晚要回去,与其让人知道真相后再次经历离别,不如……就当这是一场梦。
有些相遇,本就是为了更好的告别。
他还是会离开的。
自己难过,可爸爸一定更难过。
萧素素早已不是那个在爸爸怀里撒娇无忧无虑的女孩了,世事变化,饱尝心酸冷暖,她太知道为别人思考了,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爸爸。
很多很多记忆片段,像是一颗颗珠子,逐渐被萧素素串了起来,她想到刚见到苏返时在医院,他像是幽灵一样,冷冰冰的,却在望着自己那一刻眼圈骤然泛红;在学校里,他什么都不懂,就连手机锁屏,都要半天才能解开,被自己嘲笑时摇摇头宠溺的模样……他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世界天翻地覆,高铁取代了绿皮车,现金变成了二维码,连买瓶水都要扫码支付。他像个突然被扔进未来世界的旅人,面对陌生的规则无所适从。可是这份惶恐能与谁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