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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还是你爸爸(57)

“喝点热的吧,孩子。”黄兰把碗递过去,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年幼的素素。

宋秋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防备和敌意,一把打翻了汤碗。滚烫的姜汤泼在黄兰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萧默闻声赶来,瞪圆了眼睛,却被黄兰用眼神制止。她默默擦干净地板,又重新盛了一碗。

宋秋蜷缩在沙发角落,像只受伤的小兽,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萧默压低声音说:“我去拿药膏。”

黄兰摇摇头,重新盛了一碗姜汤放在茶几上,这次离宋秋远了些。

她轻声说:“让他自己决定吧。”

黄兰拉着萧默退到厨房。

从那天起,只要有时间,萧默夫妇每天下班都会来看宋秋姑姑那看看这孩子。有时带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有时是一本旧书。宋秋刚开始不理,就扔到门口,三个月后,连楼道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认识萧默和黄兰了,他还是沉默,却不会再扔掉东西。

深秋的一个雨夜,黄兰发现宋秋家门口的垫子上放着没动过的晚饭。她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急得差点要报警。最后是萧默从消防通道的窗户爬进去开的门。

他们在浴缸里找到了浑身湿透的宋秋,少年眼神空洞,手腕上的旧伤又添了新痕。

“为什么要救我!”宋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让我去找爸妈不好吗?!”

黄兰红着眼睛给他包扎伤口,萧默则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浴室里带血的剃须刀片。

第二天,黄兰请了假,带着针线筐坐在宋秋家客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织着毛衣。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斑。

就这样过了一周。

那天傍晚,宋秋突然站在黄兰面前,声音颤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非亲非故。”

黄兰放下毛线,看着宋秋消瘦的脸庞:“你还是个孩子啊。”

“可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那有什么关系呢?”萧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包子,“非亲非故?你小子,我们都认识快半年了,也算是朋

友了吧?”

宋秋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黄兰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手抚着他的背:“孩子,会好的,慢慢的,时间会给你答案。”

又过了很久,宋秋手腕上的纱布终于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黄兰给他系上的一条红绳。

后来,宋秋搬家了,等他大学毕业了,他也试图寻找过黄兰和萧默,可人海茫茫,当年的老邻居也都搬得七零八落。宋秋站在曾经熟悉的楼道里,发现连门牌号都重新编排过了。

他去了萧默曾经工作的派出所,老同事告诉他,萧默牺牲的时候,宋秋整个人都愣住了,六月天,他的后背全是凉汗,后来,宋秋听说黄兰带着女儿搬去了城郊,具体地址没人知道。接待他的老警官递给他一杯热茶,叹了口气:“老萧走得太突然了。那次任务……本来不该他去的。”

宋秋攥着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已经戴了十几年,此刻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又找了许久之后。

寻找无果的宋秋放弃了,可心底里却经常会想起她们,想起她们的笑,想起在人生最痛苦的时候,萧默和黄兰给与自己的善意。

宋秋想,如果有缘,还会再见的吧?

如今,能再次相遇,这不是命运的指引是什么?

办公室里,宋秋给黄兰倒了杯热茶。茶香氤氲中,黄兰看见他西装袖口下若隐若现的红绳。

眼前成熟的干练的中年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寻死的少年了。

黄兰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如果萧默还在,看到该有多开心?

“黄姨,您决定走出来,重新回三尺讲台了?”

黄兰本是要拒绝宋秋的,她知道他怎么想的。

可宋秋仿佛能读懂她心底每一处褶皱。“黄姨——”宋秋的声音像三月的春风,“您的履历和能力,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民教师。”

“我们看重的不仅是分数。”他目光灼灼,“更是那份能温暖孩子心灵的人文情怀。”

“您还记得吗?”

宋秋从皮夹里珍重地取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照片里,年轻的黄兰正手把手教宋秋包饺子,面粉沾在两人的鼻尖上,萧默笑的一口白牙阳光灿烂,在旁边拦着他们闹,阳光透过厨房的纱窗,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

“当年是您和萧叔叔的话,让我有勇气活下去。”宋秋的声音微微发颤,“现在我博士毕业回来家乡投李报桃,就是因为忘不了当年。”

窗外突然响起欢快的下课铃,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如潮水般涌进办公室,在阳光里跳跃。

宋秋轻轻将照片放在黄兰颤抖的掌心:“兰姨,真的像是您说的那样,时间已经给出我答案了。现在,该您了。”

照片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子,正透过十六年的光阴温柔凝视。

黄兰再次低头去看那照片,手徐徐地摩挲着照片上的萧默,她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原来那些她以为随风消散的善意,早已在时光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庇佑他人的参天大树。

——萧默,你看见了吗?

窗外,操场边的白色栅栏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挺拔身影静静伫立。

他默默地等待许久了,短发在春风中轻轻飞扬,望向教学楼的方向,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恍若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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