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返将口风琴抵在唇边,第一个音符飘出来时,王雅芝的手指突然僵住了,是《妈妈的吻》这是儿子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他每次离家前必吹的调子。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吻干我脸上的泪花
……
月光透过纱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琴声时而清越时而低回,像是把十年的思念都揉碎了撒在夜风里。
王雅芝的嘴唇微微颤抖,混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琴声余韵未散,王雅芝颤抖着伸出手,泪眼婆娑:“孩子,我能抱抱你吗?”
苏返缓缓收起口风琴,喉结上下滚动。他走到老人跟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瘦削的肩膀。
熟悉的雪花膏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苏返的拥抱比较克制,可王雅芝手指不自觉地嵌入他的背部,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妈妈的拥抱,妈妈的味道,妈妈的体温,是这世上可以跨越光阴的炙热的存在。
第31章
你看见了吗?
王雅芝的拥抱,桌角上摆着的口风琴,让苏返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好眠。
身体的疼痛还在,可精神上,他轻松了很多。
他知道,素素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提醒暗示他去看王雅芝,可苏返摸不准,她知道多少。
想到这儿,苏返唇角上扬,不愧是他的女儿。
以素素的头脑和敏锐度,只要她想,没什么做不好的。
将来,她一定会考上梦寐以求的警院,顺利毕业,成为优秀的警察,然后结婚生子……
胸口被挤压一般的疼痛袭来,苏返猛地弓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他死死按住左胸,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窗台上的绿萝在风中轻轻摇曳,他望着那抹鲜活的翠色,突然清醒过来。
该知足了。黄兰的笑容重新明媚起来,素素也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就连王雅芝短暂的拥抱,都像是命运额外的馈赠,让他学着饶恕自己。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萧素素就已经收拾好书包出了门。她踩着薄雾往学校走,单薄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她现在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连课间都捧着复习资料在走廊上背单词。
黄兰站在阳台上,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手里攥着又一封被退回的求职信。这已经是这周投出去的第七份简历了,从市重点到郊区中学,从高中部到初中部,甚至连私立培训机构都试过了。邮箱里清一色的“感谢投递”自动回复,像一堵堵冰冷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晨风掀起茶几上散落的招聘广告,黄兰弯腰去捡时,突然想起素素那天说的话:“妈,现在连985的硕士都在抢着当小学老师,别着急,慢慢来。”
当时素素说这话时眼底闪过的担忧,她知道这话过于残忍,可社会就是这样的,妈妈早晚要面对。
一早,黄兰就在为工作奔波着,她先后去了两个学校,都被委婉拒绝了,虽然话说不尽相同,但是理由基本一样,都是她岁数太大了,而空档期又太久,虽然试讲不错,但依旧达不到学校的要求。
下午,走在人群息壤的街头上,黄兰摩挲着简历上不再年轻的照片,眼里一片茫然,那时候站在讲台上的意气风发,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下午三点,随便找了个巷子口的小店休息的黄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区号显示是城郊的彩星镇。她迟疑地接起电话,对方是彩星三小的教务处主任,客气地邀请她明天去面试代课老师。
第二天一早,等素素出门了,黄兰提前两小时出门,转了三次公交才到达彩星三小。
虽然希望渺茫,可她也要拼尽全力。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对方委婉地问起她这九年的职业空白期,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黄兰看见人事主任和教务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
“黄老师,您以前的教学经验确实很丰富,只是现在的教育大环境跟以前早就不一样了。”教务主任推了推眼镜,“但我们也是考虑到学生家长的期待……”
黄兰勉强保持着微笑,收拾材料时手指却不听使唤,钢笔滚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突然听见走廊上一阵骚动。
“校长来了!”有人小声提醒。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黄兰看见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在巡视。他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几分熟悉。正当她出神时,那人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望向她。
“兰姨?”西装男人推开会议室的门,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黄兰茫然地抬头,只见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是我啊,宋秋!当年在您家住了足足半个月那个!”
黄兰看着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萧默带回一个少年,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神空洞,表情麻木。
黄兰拽着萧默的衣服小声问:“这是谁家孩子?”
萧默压低声音:“他的父母半年前在被入户抢劫的歹徒杀害了,这孩子被他姑姑带走了,心里有阴影,一直走不出来,反复自残,今儿我出警时看见的。”
宋秋蜷缩在沙发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黄兰给他煮了热腾腾的姜汤,轻手轻脚地坐在他身边。宋岩手腕上的纱布渗出点点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