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137)+番外
休息好了继续,重复循环,有一日,雨总会停,人总要醒。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乌云渐渐散开,季语脚下慢慢平坦,今夜的风格外冷厉,扇在脸上,锥心地疼,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母亲,用严厉的话语骂醒执迷不悟的女儿,事后默默抹掉她脸上、身上和发上的雨水。
季语弓着腰,手还捏着厚重铁板,闷哼了几次都发不上力,就蹲下喘着粗气休息,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潮湿,汗往外跑,泪往心流。
“大话精,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突然,一道非常细微虚弱的声音从铁板底下传出,“我没有骗你......”
季语愣怔,心的剧烈跳动,要将她的肋骨震碎,两行雨从眼角落下,冲刷久久不散的雾,视线骤然清晰,风都变温柔,让她亲自尝到泪珠咸,感受积攒的恐惧似水泡崩裂。
也让她抬起铁板的瞬间,见到眼前的人,相信不是她的幻觉。
“阿琛!阿琛!”
阿庆和天晶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下一秒,二人跑到季语两侧,帮忙移开铁板。
钟业全身满是灼烧的痕迹,肌肤表面插着细小的金属碎屑,他躺在季语的腿上,头和脸布满的厚厚尘土,被她没有尽头的泪珠洇成圆斑。
钟业张了张嘴,季语立马凑下去听,泪水滴落,湿润了他的嘴唇,使他发出嘶哑的声音,“有情饮水饱,原来是你的眼泪。”
三人以最快速度把钟业带回唐楼,幸好天台有消毒用品,医疗器械,阿庆懂得不如钟业多,简单的取弹缝合他还是做得到。
两条腿烂溶溶,很多地方不需要刀,镊子轻轻一翻就能找到弹头。
季语站在一边看着,她别过眼,尝试不去看他面目全非的腿,但弹头在金属盘底滚动的脆响,没有一刻不让她想象,他是怎么忍着剧痛,断水断粮的情况下,被压在厚厚废墟底下,撑了一天。
86400秒,他是在期待生,还是在等待死。
季语看着钟业的脸,他被注射了麻醉药,呼吸平稳而缓慢,“我没见过他睡得这么安稳。”
这一颗弹头埋得较深,阿庆划了一刀扩开伤口,小心翼翼用镊子夹住,轻轻拔出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钟业,说,“的确,在美国的时候,他不碰安眠药,更不要说麻醉剂,类似这些情况一贯靠死撑。”
在美国?这些情况?
季语皱了皱眉,见阿庆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埋头取弹,不想影响到他,有些话她没问出口。
他们把钟业安置在他父母的房间,季语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阿庆坐在沙发上,用湿毛巾擦着脖子。
季语看了看摆在桌上的盘子,迅速数了一遍,十二颗弹头,她问阿庆:“全部都在?”
阿庆朝她的方向扫了眼,低头把毛巾对折,擦了擦手,说:“不一定,这些是我尽可能取出来的数量,更深的地方是不是还藏了更多,我不敢再切。”
“有件事,我要问你......”季语顿了一会,组织好语言,问,“他在美国到底做什么的?”
阿庆愣了愣,震惊地问:“他没和你讲?”
“讲了,他被美国的养父收养,在纽约长大,养父死了,他就来了。”季语说,“我想听的,是他省略的部分。”
阿庆嗤笑出声,暗忖钟业说了等于没说,接下来又抱怨他留给自己大难题。
季语没给他太多时间纠结,“你快说。”
被她这么一命令,阿庆的脾气也上来,他随便一甩,毛巾被甩到窗前,挂在防盗窗架上,他一脸坏笑看着季语,“你学法律,懂不懂什么叫私隐?”
季语摇了摇头,“不懂,我只知你私心想我回张泽衡那边,以他做突破口,送陈家人坐监。”
阿庆表情一僵,瞳孔骤然放大,季语拉开椅子坐下,淡淡说道:“你做古惑仔,懂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
“现在,”季语向前俯身,很轻很慢地提醒,“是你在求我。”
阿庆叹了口气,临了挣扎,“难得糊涂,有些事知道得多,未必对......”
季语打断,“你想为人父母就自己生,我阿爸还龙精虎猛,就算死了我也乐得清闲,不会认契爷,想教育我,我劝你省口气。”
阿庆的怒气无处发泄,酝酿了半天化成无奈一笑,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怎么突然对他态度变差,恶意加大。
季语哼笑,“我男人待你如何,义气当头,你以为他炸到渣都不剩,连去望一眼,就一眼都不愿意。”
“他醒来怎么对你是他的事,我学法律,每分钟都计钱的,当然越直接越好了。”季语走到窗前,捏起毛巾给阿庆甩回去,“我们家不是洗衣房,不提供晾晒服务。”
季语这个人,爱恨分明,斤斤计较,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她,不要妄想看穿她,她眼里暴露无遗的、倒映的、看透的,永远是你。
有这么一双眼,却没有铁石心肠,使她常常被伤害,也使她易于辨别爱。
天霞厉害,是个泼辣的性格,有气憋不住,发出来就没事。
季语厉害,是一团文火,咕噜咕噜煎一壶怨怼茶,告诉对方会败在什么东西上,却无从得知她将如何下手,可能放毒药,可能泼身上,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寝食不安。
最后发现,真正的败因,是饥饿,是疲倦,唯独跟茶没有任何关系。
殊不知,一壶茶,亦是她下的一步棋,施的一计空城计。
斗智斗勇,出其不意,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