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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22)+番外

作者: 戴留白 阅读记录

季语愣怔一时,钟业的气息逐渐靠近,她的呼吸骤停,头顶的树叶突然变得警觉,纹丝不动。

他的侧脸没有在她眼前停留,抬起她的手,俯身越过滑梯扶手,捏起种子,在她面前摊开掌心。

“这种蚂蚁咬起人来很毒的。”

季语松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点头。

有惊无险。

钟业笑了笑,侧过脸吹走蚂蚁。阳光挤过两栋大厦,淹没他身后景物,季语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跟她眼前的碎发交汇未遇。

没顾及拿不回来的手,季语问道:“你点知我上什么堂?”

好多时候甚至学期结束了,她都记不住前后左右的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样。

钟业沉默了半晌,有种对季语坦白从宽的架势,“其实,我会看相算命,只需看那帮学生一眼,就知边个走大运,能跟季大状同堂。”

季语察觉到他在顾左右而言他,赶着要追问,手上却被钟业塞了个沙翁。

外脆内松,蛋香味浓,面团表面包裹的砂糖像白发苍苍的老翁。

“季大状日理万机还抽出时间扫盲,指不定我哪天得了诺贝尔,变得家喻户晓,当然不能欠你学费,免得你记仇到处唱衰我。”

季语被逗笑了,后又转念一想,有点不服地抱怨道:“那我就值一个沙翁啊?”

“当然不是——”钟业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往季语的另一只手也放了个沙翁,“你值两个!”

季语叼着沙翁,腾出手要敲他脑袋,他也没躲,只是嘴上求饶道:“讲笑,讲笑!”

季语没多生气,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睨他一眼,然后狠狠咬下一口沙翁。

钟业忙解释道:“我天生蠢笨,就是怕季老师顶我不顺,如果我一次过交齐学费,你中途不教了,我岂不是好蚀底。”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走数的,守法公民来的嘛。”

季语直接送他一个白眼。

自香港开埠以来,各国商人南来北往,耳濡目染之下,连码头旁开纸扎铺的老板都会磕磕绊绊讲一句:“younobuynotouch!"

所以当钟业对着季语写的字母表闭眼摇头的时候,她想把那两个“学费”塞他嘴里,再将手上砂糖抹他身上,拍拍屁股走人。

主要是季语不管兴趣爱好,学什么都极快上手,所谓的一理通,百理明。

但教人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幼稚园程度的学生。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虽然季语对钟业守法这件事不予置评,但季语必须承认他是上天给她的一大考验。

“二十六个字母就是这样读的,你试着写一下,一边写一边读。”

“‘a’后面是什么来着?”

见钟业抠破头皮想半天,季语用口型提示他,“b。”

结果望到纸上的字,有点按耐不住脾气,“我说的是‘b',这是‘p'啊大哥。”

“而且你握笔的手势也不对,是这样。”

“不对,食指和拇指一齐夹住笔,像这样。”

学不会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摆出一脸委屈样,“是啊,我就是蠢到成只猪一样,去街市两毫子一斤都没人买。”

季语无言以对,她还没说什么,怎么他倒不开心起来。

“是啊,你阿妈生块叉烧好过生你。”既然他要说负气话,季语顺着他好了。

“我阿妈命苦,生了我没享到什么福,我希望她下世无儿无女,这样也了无牵挂。”

季语早早丧母,感同身受,煞时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懊恼,“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业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过去好久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袒露道:“我阿妈也是......不在了。”

说到这里,季语心头一紧,她连忙转过头去,嘴唇咬紧,开始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情绪。

等她平复好心情,她惊觉钟业既没有说一些华而不实的客套话,也没有追问她的过去。

有时候安慰的话语比事情本身更有伤害性。

回过头去,钟业只是像没事人一样,低头自嘲道:“写得七歪八扭,好样衰。”

季语坐得离他近一点,抓着他的手指逐根在笔上摆好,握紧他的手,手把手写了几个字。

“你看,这不就写得几好。”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柔和。

季语早上起得迟,临急临忙出门,忘了带扎头发的橡筋,现在清风拂面,也只能用手梳理飞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唯独有一簇发丝沾到她嘴角的白糖,遗落在她脸上。

季语过于投入教导钟业,“落笔不用太大力,轻点会更灵活......”

没有注意钟业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他勾起手指拨开她的头发,肌肤传来的触感让她偏过头,季语能从他的瞳孔望到自己。

有一丝莫名的酸麻刺痛从季语心里流出,“你好似能洞悉我的一切。”

意识到他可能会再次避重就轻,季语接着说道:“你讲你识看相,那你望了我这么久,看到什么?”

钟业这次如实回答,“恐惧。”

这一晚,季语又梦到那个人

梦到她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皮肤比窗外的月光还惨白,突出褐红色的丘疹,嘴唇干裂,没有光泽,倒好水递过去,她却嘶吼着不要靠近。

衣柜门上的通风槽将她分隔成三部分,看不清她的脸,房间充斥着她急促的喘息声,极力吸取着氧气。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气息被尖锐的鸟叫声代替,三五只乌鸦用力啄食,皮肉在撕扯下分离。

双腿蜷曲缩在角落,攥紧她最爱的紫罗兰旗袍,不经意轻微晃动,铁衣架摩擦挂衣杆,响声吸引乌鸦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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