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热闹?”燕覆问。
当一个人的心气儿找回来,做什么都会有力气,比如跟她下山,和她的亲朋相聚。
月圆说有时候喜欢,“聚会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大家都走了之后,就会开始心慌害怕,不知道明天一睁眼,一枝园的谁又来找我了。冬天没有炭,大雪把路封住了,换不了米面,吃不上热乎饭,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心里的害怕是没办法的——”
“用什么换米面?”燕覆问道。
“我娘留下来的少少的金饰。”她数着手指头说,“我爹叫人把我送出来的时候,一分钱没有给我,但雪藕机灵,把这么些年,逢年过节适合祖父、祖母,各房长辈赏下来的金瓜子、金圆子全带了出来,才能勉强度日。”
她觉得自己说的太悲惨了,企图说句玩笑话来化解,“你看我饿的,脸都嘬腮了。”
小女孩怪模怪样地做了一个鬼脸,燕覆觉得又好笑又心酸,站起来牵她的手。
“下山用饭。”
月圆立刻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又扒住了燕覆的手臂,蹭了蹭。
“你要背我。”
燕覆侧首看着她笑,矮身把她抱了起来,月圆就抱着他的脖子笑倒在他身上。
“小啊呜,你这样像抱了一束花——”
“你是什么花?”燕覆抱着她矮身出了房门,月圆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手臂上,想了想在他的耳边轻轻汪了一声:“我是小狗花,给你看家护院。”
燕覆用另只手捂上了她的脑袋,揉了揉,只觉得微湿的头发有种毛躁的质感,真的像只小动物。
“我不需要看家护院。”
他抱着她一路走到山下,她在他的身上沾花又惹草,到山脚下的时候,手里攥了一大把树枝。
山溪边好像有人依偎着,仔细看去,像是一双男女,见山上有了动静,牵着手笑着就跑了。
月圆感慨着说,“还是山野里自由,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幕天席地,枕星眠月,这种日子可以过一辈子。”
燕覆把她放下来,脚尖落地的那一刻,小女孩又跳起来,“我没鞋!”
燕覆这才记起来,方才在山里躲雨,鞋子被踢掉了。低头看,她裹着纯白棉袜的脚虚虚点着地,扶着他的手臂抗议。燕覆失笑,又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不会走了。”
遥遥看过去,小木屋那里点了灯,一团昏黄黄的火,像一个透明的、发着光的光圈,给小木屋结了个漂亮的结界,屋子前摆了一桌,雪藕同葛婶子正在忙忙碌碌地摆桌子,万木春在药圃里锄地,有个高挑的女儿家正扶着案板切着什么,还有善儿,正晃着腿看着天啃梨子。
月圆就拍着燕覆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来,燕覆笑了笑,手里却不动,月圆低头看他,他视而不见,嘴角却在笑。
“放不下了。”
眼见着木屋子的人要看见了,月圆益发觉得不好意思,凑在燕覆的耳边,悄声威胁他:“快放我下来,不然一会儿不管你饭。”
燕覆还是不放,像抱着一朵花似的走到了木屋前,月圆捂住了脸,雪藕和葛婶子笑嘻嘻过来迎接,还把弦儿领了过来。
月圆只好又拍拍燕覆,燕覆这才把她放下来,向众人笑了笑。
弦儿眼圈有些红,先给月圆施了一礼,这才低声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姑娘却还能记得奴婢——”
月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摇头道:“分明是为了帮我,你才惹上了这场麻烦,如今不仅没了主人的照拂,还被带进了一枝园受审,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奴婢只说半夜起火,委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把我放了回来。”弦儿想着这两日的遭遇,免不得自伤,“我是两个月前跟了卫大家,并非她家生的奴婢,想来也牵连不上。也多谢姑娘叫万大哥把我的身契找了回来,否则连出门都成了麻烦。”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月圆拉着弦儿慢慢坐回了桌,“你原是哪里人?可愿意回原籍去?”
“奴婢是从黄河边上逃荒过来的流民,插了草自卖自身,也没什么去处。姑娘若是不弃,奴婢愿意跟随姑娘。”
弦儿说着,便跪倒在地,抹了一把眼泪,“奴婢原叫做黄羽娘,今年整十九岁,会蒸馍馍、擀面条,南方的菜不会做但奴婢能学……姑娘收留了奴婢吧!”
月圆赶忙叫雪藕扶起了她,发着愁说道:“我愿意收留你,只是如今我也自身难保,生怕连累了你——”
“我不怕姑娘连累,姑娘和姑爷只要管奴婢吃住,奴婢出去做买卖,给姑娘挣钱。”弦儿还有些中原人的豪爽,很是爽快地说,“姑娘、姑爷,奴婢漂泊太久了,实在不愿意再没家了……”
月圆被这一句姑爷说愣了,回头看看燕覆,燕覆也看她,月圆就走过去,期期艾艾地说:“她恐怕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没有银子给她发月钱。”
燕覆扶额,揉了揉她的发,向着弦儿说道:“留下吧,写个投靠文书就好,不必卖自身。姑娘自会管你。”
黄羽娘听了,连连磕头,万木春在一旁幽幽地说道:“我都想跟着姑娘了,把我老娘也带上,从此不在那倒头巡检司受气。”
雪藕和葛婶子笑着把黄羽娘拉过去收拾,月圆就同万木春闲聊,“在巡检司里不开心?”
“我那倒头上司,成日里耀武扬威,到处给乡绅地主做威风,欺男霸女不说,还克扣我的饷银,若不是指着这几两碎银子养我老娘,这倒头活计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干。”
燕覆若有所思,思忖道:“你那上司,最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