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史诗 [西幻](160)

露辛达靠在地窖牢房的墙面上，闭着眼睛，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其他的什么东西。

就在她闭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时，身边忽然有人压低声音说：“嘿。”

露辛达蓦地睁开眼睛。

她迅速地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地窖的石墙上，警惕地说：“谁？”

城堡的地窖里本来就十分昏暗，这一小间酒窖改成的牢房里没有油灯，只有铁门的另一侧有一些微弱的灯光传来。

潜入酒窖的人戴着兜帽，拎着一盏小灯，压低声音：“是我。”

露辛达动作一滞，有些惊讶：“奥古斯汀？”

来人褪下兜帽，露出脸庞，赫然是维萨科斯公爵的长子，那骄矜得令人讨厌的奥古斯汀维萨科斯。

奥古斯汀举起小灯，看清楚了酒窖的情形，也微微松了口气：“哦，还好……这里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这是瑞威代尔城堡的地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牢房；除了光线昏暗一些，空气阴湿一些以外，石头砌成的房间还算干净，没有血液、污泥、粪便、毒虫一类的东西。

“确实还好。”露辛达说，“你的父亲并不想要杀死我，或者虐待我。他真正想要的，是金欧珀石。”

否则，在审判广场的第一次审判，维萨科斯公爵就可以将她处决，无需再等上七个无月曜日。

奥古斯汀微微摇头：“如果你还继续坚持，那么，后面的日子里，也许他就会开始折磨你，迫使你屈服。”

露辛达耸耸肩：“你是来为维萨科斯家族做说客的吗？省省吧。我不会答应的。”

奥古斯汀轻轻顿脚：“唉，你怎么这么固执？父亲现在对你还算礼貌，那是因为，史诗中记载，欧珀石不是可以随意被夺走的普通石头，有可能会认定主人，只能在主人的意志下实现主人的愿望。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像凯美拉的狼王一样，直接将那块石头抢过来了。你将他逼急了，他也只能在三天之后将你送上绞刑架，杀死你这个‘主人’，夺走欧珀石。”

露辛达耸耸肩：“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登上绞刑架的准备了——倒是你。”

露辛达狐疑地看了看提着小灯的奥古斯汀：“你好像对我的处境过分关心了，奥古斯汀维萨科斯。”

露辛达原本以为，奥古斯汀做出偷偷潜入地窖的样子，是维萨科斯公爵的把戏：用一种“坏骑士，好骑士”的把戏，来劝导她交出欧珀石。

现在看，竟然不像。

露辛达奇怪地看看他：“你到地窖里来，究竟是来做什么？”

而奥古斯汀沉默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地窖微弱的灯光里，奥古斯汀维萨科斯垂着头，头发耷拉下来，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茫然而矛盾的复杂情绪。

那种情绪，露辛达在奥古斯汀眼里，其实看见过——

在大角斗场外面，当奥古斯汀的弟弟挑衅阿希娜学院，奥古斯汀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的，就是这种复杂的矛盾的表情。

露辛达看着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女神在上，”她说，“原来赫曼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动摇了，奥古斯汀。”

在战斗大赛里，赫曼曾经对露辛达提起过：“奥古斯汀，他的信念动摇了——就是那一套丛林法则的‘强者论’信念。”

奥古斯汀曾经坚定地笃信着：“我是一个强者，我的强大来自于我健壮的躯体，和战斗的能力，而这都是来自于我坚持不懈的对自己的训练。斐蒂南德那样的废物会被淘汰，我这样的强者会被嘉奖，这是族群进步的根本。”

为此，他看不起懦弱而没有战斗能力的斐蒂南德，带领着一群阿拉特少男，丝毫没有愧疚地霸凌着斐蒂南德。

“奥古斯汀曾经是我的队员，我了解他。”赫曼曾经对露辛达说过，“他曾经坚定地认为，他的肌肉、体能与剑术的训练，使他成为一个强者。然而，在你在比赛中击败他之后，他不再确定了——他动摇了，露辛达。”

赫曼说着，摸摸下巴，“也许，我可以利用这件事，在比赛中动摇他的心志，使他在战斗中露出破绽。”

那个时候，露辛达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只是说：“山和海容易改变，人的本性难以改变。我很怀疑，奥古斯汀维萨科斯那样的人是否会改变。”

她说着，耸耸肩：“不过，不论他是否改变，我都不在意——就算他的信念依然十分坚定，我们也能够赢过该亚学院。不过，你要是觉得你能用言语刺激到他，那就那么做吧。”

而如今，在昏暗的地窖里，露辛达看着奥古斯汀，觉得有点感慨。

“你真的动摇了，奥古斯汀。”她说。

而露辛达这样说，奥古斯汀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手里的小油灯，干脆在牢房的外面盘腿坐下了。

隔着牢房的铁栅栏门，奥古斯汀背对着她，露辛达看不清奥古斯汀的表情，只听见奥古斯汀喃喃地说：“露辛达梅菲尔德。”

“嗯。”

“我从小就被教育，落后的人就要挨打，弱小的人只能被欺侮，也会被族群抛弃。想要不被欺侮，不被抛弃，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价值。”

“……”

“我生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即使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也放着匕首。没有人真心希望我过得好——所有那些现在正在追随我、谄媚我的人，一旦我落魄了，或者他们变得比我强大了，他们立刻会将他们的脚踏在我的头顶上，让我跪下去舐舔他们的靴子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