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03)
戚烈说:“他心甘情愿为错误抵偿,夫人不要心软。”
唐书似乎轻轻笑了起来,她的语气听上去包容而温和:“哪有人要用这样大的代价为曾经的错事……”
“那是不能原谅的错事。”戚烈制止了唐书接下去的话,“若是阿棠死了,你必不会这样轻飘飘原谅他。”
“而且你知道,我宁愿用我换他。”
紧紧一墙之隔的戚棠无助的耸肩,那是一个近乎环抱自己的姿态。
她都听见了什么?
这样的深夜。
她垂着脑袋,眼泪直直从眼眶坠落在她衣料上。
唐书没话讲。
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戚棠,只要阿棠在。
随时间流逝,阿棠逐渐长大成人,会笑会闹会撒娇,而她看着胡凭一寸寸衰老,就能对胡凭心软,原谅胡凭。
而对戚烈而言……却不是戚棠。
唐书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戳戳戚烈的额头,抬高手臂对她来说也不简单,关节咔哒响了一下,唐书似无奈又有些拿眼前人没办法似的:“她也是你的女儿。”
“我当然知道,”这话多好笑,戚烈说:“但她已经有你了。”
人一生不需要得到太多爱,一份便是殊荣。
热烈尤甚。
戚烈描完眉毛为她描眼珠:“而且照我们阿棠的性子,以后要不是没人爱,就是有人很爱,怎么想也轮不到我这个父亲。”
深夜能听到这番对话,戚棠感慨又惆怅,难受似藤蔓缠绕上心脏。
她不想哭的。
真的。
此刻在门外连抽鼻子都不敢。
“咱们阿棠实力虽然不行,但是……还蛮讨人喜欢的。”
屋里不对着外人的戚烈和寻常人间的父亲夫君没多大区别。
唐书心疼道:“什么讨人喜欢,你没看那些人……”
整个扶春,除了胡凭、晏池、林琅,还有几个对戚棠好。
“喜欢阿棠的,我一个手都数的过来。那日你还放任胡行这样打她……”
捆在栖吾台被鞭笞那一幕,要成唐书经久不散的噩梦了。
戚烈安抚:“那些人哪里值得放在心上,胡行这人……”
戚烈啧了一声,没再评论。
唐书感慨:“咱们的阿棠要再厉害一些就好了,厉害到……做了坏事也可以无法无天就好……她跑得快一些,或者再凶悍一些,谁都奈她不得。”
这话似乎很好笑,唐书讲着讲着乐了起来,脑海里忽然就有了无法无天、张扬嚣张的戚棠具体形象。
年幼时操着印伽鞭的戚棠也隐约有那么一点乖张娇纵的模样。
戚烈也跟着想了一下,笑着附和自家夫人:“那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唐书不服气:“胡说,我女儿那么乖,就算犯错,也只会是很小很小的错处。”
屋里氛围岂止温馨。
屋外凄风苦雨般的戚棠摸出小手帕捂着鼻子,涕泗横流真的太难看了。
他们为她画的桃花源,不能由她亲手戳破。
屋里闹够了。
唐书似乎又动了两下:“关节有些僵硬了。”
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效。
戚烈说:“没事,我帮你。”
其实稍稍站起身,戳开纸窗,哪怕被他们发现,也能看到最原本的真相。
他们无法挡住、彻底瞒下的真相。
戚棠忽然不太忍心,说不出那是对自己的不忍心还是对他们的不忍心。
她缩起来,抱住膝盖,右手狠狠攥住左手,捏的四指紧绷,颜色发青泛白,才足以抵挡内心翻涌的滔天巨浪。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
比如昨夜的梦、比如今夜的梦。
她躲的角落太漆黑,半丝光亮也无,正好在花坛边上巨大灌木丛阴影之下。
戚棠抬头才看到了天边的月亮。
弯弯的、明亮皎洁。
和往日都……都没有区别。
“夫人别动,线画出来了。”
“这说明夫君技艺不精啊。”
戚棠站起身,稍克制的抵了抵拳心,掩在披风下的指尖扣进掌心的软肉。
她一步一步很轻很慢的离开,最后回头看的时候,屋里烛火仍然在晃。
戚棠才不要做偷听都会被发现的傻子。
***
只是兀自镇定的走出了半挽山居的范围,她就开始小跑。
像承受不起什么似的狂奔。
大抵心里筑起的堤坝溃败,难挨的情绪怎么样也收拾不好。
提着外衣过长的裙摆,披风往后翻。
她拆了钗饰的长发在夜风里荡。
跑累了停下来,眼眶就开始一点一点湿润。
她和虞洲的巧遇频率实在高,虞洲见着小阁主时还来不及扯谎,就被骤然扑住了。
此刻出现在戚棠眼前的无论是谁,她都能抱住,然后内心呜呜呜的抵在她肩膀上。
眼睑闭合,濡湿的眼睫贴在虞洲衣襟上露出的脖颈上。
小阁主在夜风里除了太久,浑身都凉透了。
虞洲平时凉,但是活人的脖颈多数时候都是温热的。
冷热交互。
像块凉丝丝贴上来的玉。
虞洲心下一颤,手肘屈起,忽然不知要怎么回应才好。
“小师姐。”
她想问句什么,就听戚棠在她耳边:“嘘。”
小阁主说:“你别讲话。我就抱一下。”
她声音那么委屈,尾音哑哑的,带着极力克制下的哭腔。
戚棠原本可以得到很多拥抱,酒酒、灰奴、林琅、晏池,还有她母亲。
如今却仍就觉得缺得很。
逝者已逝,走的人也没回头。
她的两位师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