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14)
虞洲在屋檐下站着。
戚棠腿垂在屋檐最边缘,裙摆荡啊荡。
看不见神情的时候,总觉得她像是幼年坐树上那样,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
还喜欢荡秋千。
树干单薄,她玩得太疯,荡断了很多树干。
戚棠躺平在瓦片上,后背硌得疼,怔怔的看着月亮,忽然记起了要到人间的中秋。
本来说好要下山的。
她偶尔起身,能居高临下看到虞洲静静抬头望她的眼神。
那人清清静静、如空谷馥郁的幽兰,静谧纯白站在夜景中。戚棠没否认过她的确好看,只是目光交汇,戚棠说不出来是怎么样的感受。
闷闷的。
心脏节奏总是不对劲。
大概悲喜时她都在。
这人承载了她太多并不愉快的经历。
而只有戚棠一人喜怒哀乐,虞洲始终沉默安静,眼底情绪不动。
像绝对相反的存在。
林琅听说了事情,又赶下山去给戚棠买了点干果糕点——他们总习惯用这种方式哄他们眼底一直长不大的小阁主。
即使小阁主已然辟谷,他们仍是习惯如此,那似乎是一点慰藉。
揣了满满一兜零食的林琅风尘仆仆站在院子里,他手上提了盏兔子灯,人间淘弄来的漂亮货,准备哄小师妹。
他看了虞洲两眼:“怎么光在这里站着,不上去?”
人间习俗赏月,即使不能去人间的灯节,赏赏月也挺附庸风雅。
比之晏池的沉默,林琅知晓事情后的态度太过轻松。
只是虞洲不觉得惊讶,因为她心底也只是稍稍被牵扯起一些无关痛痒的惋惜罢了。
世间死生事太多。
虞洲眸中平静,将目光慢慢从兔子灯挪到林琅脸上,淡声回他:“不了。”
这样的月,戚棠应当不想同她赏。
方才她每每探下来的目光都夹杂着复杂和一点趋于平淡的古怪,混合月色衬的清幽寂静。
戚棠像是脱离在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世界里,就那样看着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自己于她而言……算异类?
虞洲不想明白。
林琅抬眸看了眼戚棠在夜风里晃荡的裙摆,纯白的皱褶,薄薄透出绣鞋的轮廓,忽然记起那时候上树摸雏鸟,撤了梯子总下不来的戚棠也是如此,明艳铺满花瓣绣样的裙摆垂着荡。
两条腿交替甩来甩去。
那竟然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故事了。
林琅自然知道小阁主脆弱,比不得他们这批人铁石心肠。
不知要难过多久。
他看了好几眼,眸色翻涌,又沉下来问虞洲:“你见着也觉得不忍心?”
不忍心那样的姑娘牵扯进那样的事情里,不忍心她亲眼看着身边人离去……不忍心看她哭,看她眼里流出失落与难过。
虞洲默了片刻,没说话。
不忍心于他们而言是致命的脆弱。
她在漤外每见一寸鲜血,心肠就硬一分。
虞洲只是记起了,那张明艳乖稚的脸被用来诓骗别人,再趁人不忍心之际痛下杀手。
所以一面落泪,一面高举屠刀。
没有不忍心吧。
虞洲想,她只是不想看到而已。
林琅不执着要个答案,脚尖一踮窜上了屋檐,瓦片当啷响了一声。
少年人即使再胸有城府,看着也肆意潇洒,衣摆挥出猎猎声响。
虞洲看着屋檐上感情一直颇好的师兄妹,掩在袖下的指节曲起,叩了叩腿侧——牵扯得伤口疼痛。
密密麻麻、不痛不痒的……几乎不能算是疼痛的疼痛。
屋檐上身边骤然落了个阴影,戚棠看着身边那张俯下来的脸和嬉笑着吊儿郎当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内心平静。
好像她胡凭师伯……谁也没放在心上似的。
戚棠觉得心口沉。
她很难过,只是觉得自己的难过不合时宜又毫无用处。
林琅就俯着脸看自己。
戚棠没感情的瞄了他两眼,场面太特别,哼一声笑了:“这个角度看,小师兄其貌不扬啊。”
分明丰神俊秀小师兄:“……”
表情狰狞就更丑了。
戚棠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所言非虚,抬手挡住眼睛,真的眼不见为净。
一点一点眨掉了眼底的泪光。
林琅:“……”
林琅不要跟太难过而无差别攻击的师妹较真,他利落往师妹身边坐,然后噔噔噔噔的自带音效变戏法似的将油纸袋掏给戚棠看。
她喜欢的都有,分量不多、种类齐全。
戚棠坐起身来,她坐得太靠外缘,目光稍一转就能看清虞洲。
看到虞洲,内心翻涌的复杂会被冷却一瞬。
戚棠垂眸,接过了林琅手里的东西,她朝油纸袋里看了两眼——是很熟悉的味道。
她平时最爱的,酒酒常买的。
林琅把烛火晃悠悠的兔子灯递给她,期盼小阁主欢喜笑。
戚棠接过灯,垂眸真就笑了,眼神浸润光点,隐约有明媚的味道。
“小师兄老拿我当小孩哄。”
戚棠屈膝,将兔子灯放在手边,指尖触了两下它的长而粉的耳朵,又将油纸袋装的零食放在腿上。
她到底不能拒绝她师兄的好意,这似乎将她摁在了小阁主的模具中,她挣扎着,却发觉身边的人似乎都很喜欢那样的自己。
——无忧无虑,即使她再不承认也无法否认傻透了的自己。
她想,也许原本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瞒一辈子呢?
“可不就是小孩,再过几月才及笄,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林琅屈指弹她额心,“要靠自己买糕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