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15)
戚棠默默垂下眼,反驳:“我才不贪嘴。”
她语气有些惆怅,说不出来多难过,就是句句都叫人觉得难过。
戚棠从头到尾没问过什么,林琅却想主动同她讲讲。
师兄妹在屋檐上前一秒无言,后一秒就聊了起来。
林琅嘴里该叼一根野草,可惜屋顶不生草,他惋惜似的躺倒,胳膊肘屈撑在身后,一贯没正形吊儿郎当的翘了个二郎腿,问戚棠:“小师兄不难过,阿棠会不会觉得不妥?”
戚棠想过原因,她不知道妥不妥,没作答。
林琅也没在意,反倒轻轻跟她提起了他从来不愿意提的事情。
大概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比惨。
“没跟你讲过我的事吧?”察觉到身边小姑娘好奇看过来的眼神,林琅心绪很平,缓解沉重似的摸了枚她怀里的梅子含进嘴里。
“那年府中,只留了我一个人。我小时候就见惯了生死,阿棠……”他慢慢将眼珠子转到戚棠这边,目光坦荡,指尖戳了戳自己心脏的位置,“说来惭愧,这样大的事情我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他说的含糊,似乎怕给师妹留下怎么样的阴影,戚棠确实有所耳闻的。
版本也很简略。
林琅含着的梅子透出酸意,一点一点侵蚀口腔,那些年岁悠久而血腥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被另一副更残忍血腥的画面覆盖。
他也是手段残酷的凶手——即使是报仇。
林琅轻飘飘揭过了那段话,继续说:“……实在很难悲恸,即使那人是胡凭师伯,也不例外。”
“因我那年死的是亲生父母,是乳母,是妹妹,是阖府上下。”
“此后凡世间事,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
事情过去很久,他成年后有了能力直接灭了当年屠他满门的往生教,所以提起来有些难以接受的释怀。
可是耿耿于怀不是好事。
戚棠眸光不自觉落在屋檐下的虞洲身上,她性子似乎极静,即使一人独处也能安然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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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第61章
她也是如此吗?
戚棠想,世间人人都是如此,经历大苦大悲,才修出硬一点的人心吗?
“人心是会一点一点变硬的,阿棠小师妹,”林琅又从戚棠手心的油纸袋里摸了枚杏仁,高高抛起,张嘴接了个准,干果被咬的声音清脆,戚棠听见她小师兄的声音混在夜风里,凉凉的、哑哑的,带着忽然陌生的沧桑。
与戚棠不谙世事不同,林琅早就在人间滚过几遭,只是出口仍是安慰。
大抵那是最后一点心软。
林琅说:“别哭,别难过了。”
这句安慰空泛。
戚棠此刻并没有哭。
类似的安慰戚棠听了许多遍,却再没哪一次叫她如此刻般清醒而又无能为力的察觉出来没用——难过和眼泪都没有用,逝去的就是逝去了,即使她哭得肝肠寸断,也毫无用处。
年幼时总被安慰,要被哄好久好久。
如今竟然有这样的顿悟。
戚棠心底漫上一点想笑的冲动,她垂眸摸了摸方才攥在手心里的盘结,摸它的纹理与红色,想那时胡凭师伯寻来这东西时的兴致勃勃。
那是她太喜欢太喜欢的师伯了。
这样看来,她自以为枯燥烦闷的小时候,其实很多人陪着她。
是她不知足。
早些知足就好了。
戚棠听话笑了笑,眼里稀薄的泪意被风一吹就消散,她抬手遮住眼睛,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月亮。
她下午哭得太累,如今早就不能完整的落下一大颗泪来。
夜风从二人间穿过。
戚棠低低嗯了一声。
月光明亮,今夜的月光比往日每一夜都更明亮,而林琅在她身边坐着。
戚棠不觉得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直起上半身,她拢了拢皱起的裙摆,垂眼看裙裾垂下屋檐在夜风里荡出涟漪似的皱褶,然后目光无意识且不受控的看向了虞洲。
与最初话本里截然不同的姑娘身后一片漆黑,愈是深色晦暗愈是衬她冷冰冰。
她像是水中月,戚棠总琢磨不透她。
她如今在檐下抬头往上看,举动似定格,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一双眼眸又沉又静。
戚棠知道那道目光没离开过。
那是个由谁做都古怪的动作,可是偏偏是虞洲。
由她看过来的长久目光,藏着说不出的感觉。
戚棠将身上的油纸袋都递给林琅,然后提着兔子灯跳下屋檐。
林琅慌乱的抱住怀里被一通乱塞的零食:“喂!”
只看见师妹的裙摆一闪而过,在夜幕里一道弧线而已。
她如今修为也是了不起,小草包这名头属实再也不能按她身上了。
戚棠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抹掉了面上可见的全部难过,回头冲他笑,语气隐约张狂:“谁要陪你这大老爷们赏月。”
明明玉树临风、偏偏少年,忽然就成了大老爷们的林琅当然有怨言,可是他甩手就走都不商量的师妹小步跑到了他另一个师妹面前。
林琅怀里是他下山买的零食,不能撒,太浪费,只能自己叠好然后揣怀里。
戚棠提着裙摆小步跑,虞洲似乎没预想过是这画面。
她才以为……小阁主会不再搭理她。
树林里,她说见到她很生气。
虞洲心知肚明,冷心冷肺的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所以说,冷血怪物之所以是怪物。
虞洲能演,她能演出温柔小意的形象来,只是那种甜蜜饯似的外衣披上,她大概会很累,而且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