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16)
重蹈覆辙。
为什么要回扶春?
因为想看看,小阁主会变成什么模样。
虞洲眼眸幽幽暗暗,情绪翻涌又沉淀。
戚棠毫无察觉,她穿了素白的衣裳,发髻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那是人间最质朴的缅怀,戚棠遵着。
戚棠说:“你陪我去小药园看看好不好?”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遍布红血丝,目光仍是清澈。
戚棠央求人时会下意识用指尖勾那人的袖摆,熟络点就大咧咧扯扯拽拽,客气些就如同眼前这样。
虞洲感受袖间有风意流动,不许特意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喉咙动了动:“……好。”
林琅刚下来,就看见他安慰着的师妹和虞洲一道走了,提着他淘弄来的兔子灯。
林琅静静看着她们渐远的背影,良久闷笑了一声,心想还是错付了。
路上的二者并不觉得不妥。
胡凭门下没弟子,他曾经收过,后来都给了出去,扶春弟子也并不修医道。
可能整个扶春,唯一需要胡凭的,就是总受伤的戚棠,小阁主娇气又怕疼,偏偏身体也不好——她本就只是靠生骨续起来的命,想来身体也不会好。
小药园总是破破落落的,墙上爬满青苔和认不出的藤蔓。
深秋每日*都有许多落叶,落了几日还没落完,树上仍稀疏挂着。
月光从大片缝隙里找下,地上拓下一片莹白。
晃晃荡荡枯黄的细叶落在虞洲发顶,她有察觉,伸手拨时,叶片和发丝夹在一块,梳得整齐的发髻开始潦草。
戚棠抬眸明快笑了一下,制止她:“别动,我帮你。”
她随手将兔子灯递给虞洲,虞洲一时没拒绝,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很配合小阁主的低下了头。
有些事情由别人来做总是快一些。
虞洲似乎比她高一些,戚棠手上很轻,拨开盖在叶片上的发丝,而后将叶片轻轻摘下来。
女孩子的细心与体贴,柔软的像夜风,虞洲鼻尖低低嗅到了随风而来的味道。
戚棠沾染沉香数年,早就褪不去了。
她将落叶随手丢了:“好了。”
一时耳边鸣响,心跳隆隆。
她们一道走,又无言了一路。
推开院门时,骤然的物是人非撞上心坎,戚棠揪了一下虞洲的袖摆,怔了好一会儿。
院里还有好些药本,胡凭撰写的最后一页已然敲定。
长令在院子里磨药。
即使胡凭不在,他还能做个药园里磨药摘药的小厮。
戚棠拍拍长令的肩膀,今后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了:“以后扶春,我罩你,被欺负了来找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她分明之前有所怀疑,如今却不想再想,放话的态度嚣张。
可她是小阁主,嚣张些也没什么。
长令低头不太好受似的走开了,戚棠也没多管,她进了屋,像女儿般将有些凌乱的屋子整理好,将书桌上写满墨字的纸张收好,捋平边角。
然后摸到了那枚盘结……
戚棠舍不得似的收了起来,与那叠纸放在一处。
走时,被门槛绊了一跤。
虞洲扶住她,拦腰搭了一把,胳膊被人环紧。
戚棠叹了口气,默默松了攥在手心的虞洲的袖摆,觉得自己笨,郁闷似的踢了踢门槛,终归还是没哭。
以前下课总要回见,这次没有回见了。
戚棠想。
***
白日里,胡凭与胡行的事情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穿扶春道服的弟子来来往往,他们冷静克制,不似常人。
戚棠穿行在这堆人群里还是觉得奇怪,他们往常都忽视或是讨论,眼底不乏轻蔑,如今倒平静许多,热情点的还能上来与她打声招呼。
戚棠想真奇怪啊。
扶春那一年遭遇的变故戚棠听了一些,再多的唐书说她今后会懂,而戚棠莫名学会了不问。也许对她来说,半知不解才是最好状态。
渡河再去时,枯草仍枯。
那道通天碑也无异常。
河水平静无波,湍湍往下流。
没有胡行也没有胡凭,只有那日灵力爆溅开星星点点灼烧的痕迹和情思碎裂的残片。
戚棠抽空走了一遭,不想再来这里了。
她原本心存侥幸,如今却醒的不能再醒。
虞洲都陪在她身边,戚棠把不厌暂时借给了虞洲,毕竟,她有印伽鞭。
午时被唐书叫去了屋里。
唐书看戚棠神情恢复松了口气,又有点于心不忍。
为人母亲者,大概期望能护自己女儿一辈子的。
想她一直开心,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草包也挺好。
半晌,犹豫开口,还是许了戚棠去人间历练。
她说:“早先就想让你下山,如今是时候了。”
只是那几日唐书心里慌张,如今心静却大不相同。
戚棠一怔,她总是蹲坐在主座下的台阶上,倚在别人腿旁,像只乖乖蜷缩的小动物。
“……母亲,我挂心你。”戚棠咬唇纠结,“我是很想去人间玩,只是……”
她梦里所见不是假的。
戚棠忍不住去摸摸唐书的手背和指节关节——皮肤真实,触感温热,倒是看不出端倪,似与常人无异。
可戚棠就是知道了。
她这样愚笨,有在某一刻十分清醒,清醒的连自欺欺人也不愿。
唐书对于自家小女儿到底知道多少心里也没底,眼里神情明显诧异一瞬,又归于平和,她如今不太害怕戚棠知道了,她反手用掌心盖住戚棠的手,语重心长似的抚两下:“有你父亲在,阿棠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