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59)
这话不知怎么戳了胡行笑点,他哈哈几声,笑得怪里怪气道:“是吗?”
显然他并不觉得过了,轻飘飘道:“我还当轻了。”
即使他大笑,胡凭还是一眼不都看他,模样较当他空气好不到哪里去。
活得太久,胡行已经记不清他与他兄长之间是否有过所谓的兄友弟恭。
漫长的岁月磨搓掉的是情义。
胡行笑得像场独角戏,笑意逐渐收敛,不笑之后看着并不看向自己的兄长,目光落在他日益白的胡茬上,不带感情道:“左右死不了,挨几鞭又如何?”
胡凭一言不发,他记着戚棠血迹斑斑、几乎露骨的伤口,垂眼,褪白的发被风吹乱。
此刻他与平素不太相同,并不是那副在戚棠等晚辈面前惯有的模样,稍显冷淡克制,像戴层厚厚的面具。
又似乎这才是最原本的模样。
胡行却不觉得奇怪,只是语气古怪,隐约带奚落的味道:“如今才多少疼,几鞭而已才多少疼?”
“你如今就心疼了,以后呢?以后如何呢?”
他语气狠厉,说起还有点气,见胡凭不言,又只能冷冷撂下一句:“当初是你要救她的,别忘了。”
胡行始终觉得和自己的兄长难以沟通,又难以介怀昔日,讲完大步离去,白色衣角在风中猎猎。
二者相背。
胡凭才侧目,瞥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身影。
那原本算是他的至亲兄弟。
***
再醒时不知今夕何夕,戚棠眼睫如震颤的蝶翼,睁开眼后眼眸空洞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似乎从沉冗的梦境中脱身。
她浑身都沉沉的,头格外昏胀,失神地看着床幔上的铃铛,好一会儿眼瞳才缓缓聚焦。
那一瞬,不知是梦是现实。
直到原本被温温覆盖的手背忽而一空。
戚棠心底慢悠悠、长长的哦了一声,她心道——醒了。
似有所觉般侧头慢慢看向床边,坐在圆凳上的是虞洲。
虞洲一直关注着,却一言不发,一双剔透的眼眸幽幽倒影烛光。
极冷的面相,勾勒清丽的线条。
虞洲与戚棠对视一瞬,而后稍稍站起身,俯身用稍温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她的温度。
戚棠顺从的蹭蹭,乌黑的长发蓬松凌乱,额际毛绒绒的,显得十分柔软,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她似乎天性就这样依赖于人。
虞洲收回手,心尖突兀的颤了一下。
戚棠的目光慢慢从虞洲的眼往下挪,被她一身白衣腰间却系着的一枚显眼又奇怪的红绳编织的盘结吸引。
她好奇的看了两眼,觉得挂在她仙女似的小师妹身上,不伦不类的。
虞洲顺着她的目光,垂眼看见了,下意识用袖摆略微挡了挡,到底也没摘。
这是……不知道胡凭哪里听来的传言,说它有吉祥的寓意,兴冲冲连她带酒酒、晏池、林琅,一人送了一个,嘱他们时时随身带着。
颇为迷信。
那时候,虞洲盯着胡凭举在她面前的盘结,怀疑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看着一动不动苍白的戚棠,才鬼使神差带上了,此后竟一直未摘。
戚棠觉得这有点好笑,看着一向面色冷淡的小师妹神情无奈也很新奇。
她扯动唇瓣,疼的心底嘶嘶两声,还是笑了笑,傻傻的,好像连着烧了几日烧傻了,眼神木愣愣又光莹莹的。
大抵是烛光暖,屋内悠悠荡着点名为温馨的因素在,戚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一切就能照旧。
虞洲模样极静。
她眉眼被昏黄的烛光打出半明半暗的效果,轻易牵扯出惊动人心的好看。
戚棠动动胳膊,她想起身,却浑身都疼,疼的指节曲一曲都疼。她唇瓣干裂,翘着死皮,稍一张嘴便裂出血线来。
虞洲眸光落在她唇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小阁主口渴。
虞洲道:“稍等。”
她去斟温水,动作生疏地用勺子舀了勺浅浅的水,往她唇边递去。
温水沾湿戚棠的唇瓣,虞洲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喂一口,停一下,用手帕擦干唇角漏下的水痕。
虞洲不熟练,动作很缓,恍惚间叫戚棠错觉温柔,直到勺子磕碰到牙齿。
戚棠抿唇,被呛到:“……咳。”
虞洲目光一顿,心知有些事……果然还是不擅长。
她将碗与勺子搁在一旁桌子上,极平淡的转移话题:“再睡会儿吧,才过三更。”
胡凭说过,醒来就无碍。
虞洲的声音一如既往,音色铺陈疏离,冷淡至极。
戚棠眨眨眼睛,她想她已经睡很久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仅是模模糊糊有这个概念,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时候恍若隔世,似乎做了好几度春秋的梦,在隔世见着虞洲。
“睡不着……”戚棠缓缓抽气,哑着声音,她咳了两声,咽喉带着驱不散的血腥气,低低道:“……疼。”
“好、疼。”
真就一字一顿。
疼字像是牵连眼泪的开关,戚棠一说疼就泪眼婆娑。
躺着是个特别容易掉泪的姿势,明明只一点点泪意,泪珠却顷刻从眼角掉落。
话里都是委屈,虞洲能说什么,当下一动未动,明明觉得是她自找,是她执意放走黑熊,此刻却泛上一点不合时宜的心疼。
对娇生惯养的小阁主来说,也许他是飞来横祸。
虞洲眸光落在戚棠隐约发红的眼尾之上,觉得她哭得……到也算坚强,比想着中呜呜唧唧、鼻涕眼泪乱流什么的好看很多。
戚棠眼巴巴的等不到安慰,就真的很坚强的侧头,将没入发间的泪用软枕蹭干,抽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