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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枫率军撤离约莫一个时辰后。
钱勘从晋州城中派来的使者指挥着几个推粮车的吏卒, 缓缓走入了镇北军军营。
那使者只见坐在外头巡营的几个士卒抱着刀, 皆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哪有半点警觉可言,就连他们运粮到了都无人注意。
而后方的整个军营更是一团糟, 辙乱旗靡, 仅剩的几面军旗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完全没人管。
使者摇醒了一个昏睡的士卒,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啊……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宋将军。”
使者随着那人走到一顶营帐前, 对方掀开营帐的一瞬间, 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白影就这么晃了出来。
使者头皮一麻,险些原地跳了起来。
鬼……
他蓦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缟素, 行走间悄无声息, 蓦地就出现在人跟前, 幽幽烛火衬得那俊美容颜愈发神鬼莫辨,一双乌黑的眼瞳自上而下地扫来。
使者简直怀疑自己见了活阎王。
下一秒,对方的身影就走远了, 仿佛出现只是为了在他面前晃一下。
士卒解释道:“别怕,这是我们世子妃殿下,大概晚上出来散心的吧。”
使者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记得现在是丑时,鸡都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散心?
而且这未亡人为什么看起来比亡人的阴气还要重啊?
然而他悬着的心刚放下去一息,就听营帐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就连段云枫那小子也得给我几分颜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我?”
营帐中一鬓发参灰的老将猛地拔出刀,对宋时裕怒目而视,“现在他死了,我还得听你个乳臭未干小毛孩的话?岂有此理!”
紧接着就是几声针对宋时裕的国骂。
说话的这人名叫康成业,年纪比镇北王段昱还要大,是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
被对方这么一问侯,宋时裕自然也很生气,他伸手搭上剑柄,“你这个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康成业有些急了,朝他连眨了几下左眼。
不是说要演将相不和吗?这么干杵着是什么意思?
宋时裕:“老老老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其实宋时裕能当上段云枫的副将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他冲阵最猛,也不是因为他聪明。
镇北军军营中比他更勇猛、更上头的大有人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时裕脾气最好。
段云枫冲他发火,他能忍。
段云枫冲动失去理智,他能劝。
段云枫像脱缰野马一样追着人猛冲猛打的时候,他总是在后面坚定地、任劳任怨地跟着对方。
“你这个老匹夫!”
宋时裕终于骂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刀枪剑舞声,宋时裕与康成业两人纷纷拔剑,在营帐中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最后康成业提着剑,怒气冲冠地冲出了营帐,吓得使者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怕就这么被他顺手一削。
“竖子不足与谋!” 康成业登高一呼,立马叫上了自己的部众,约有两三千人,离开了军营,就此与宋时裕等人分道扬镳。
就在那使者扭头想看康成业率军往哪里走了之际,他又蓦地对上了那道白影。
出去散心的世子妃大概是回来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自己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使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捂住自己剧烈颤动的心脏,准备扔下军粮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身影。
萧珩用匕首在粮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澄黄的粟米漏了出来。
他用指腹碾了碾……
没掺沙子。
钱勘这人还挺实在的。
正好这几袋现在就可以煮了吃,吃完就去打钱勘。
……
晋州诚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下,刺史府却灯火通明。
钱勘身着胄甲,身后跟着几个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侍从,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你可都打探清楚了?”
使者拱手道:“千真万确,宋时裕的部众已是强弩之末、上下离心,将军即刻动身,便可轻取敌军!”
“好!”
钱勘大手一挥,率领晋州城精锐步骑共一万五千人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临行前他看向自己的佐官张志诚,“我领兵出击的时候,晋州城中的事务便交由你统管了。”
张志诚向他点头,“将军放心,我等在此恭候将军得胜归来,想必天明时将军便该率军凯旋了,这一夜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钱勘戴上盔甲,转身离去。
晨曦的一抹微光照在张志诚的半边脸上,映照出他眉宇间的深深沟壑。
他的神情全然不见先前的轻松。
……
淲沱河滩沿岸的镇北军军营。
随着一支火箭划破营寨上空,面对敌军趁夜偷袭,镇北军毫无防备,瞬间阵脚大乱。
主将宋时裕看起来刚睡醒,他连盔甲都来不及穿,单脚跳着冲出营帐,仓皇地套上靴子,勒着马缰就是一顿狂奔,身后数千镇北军也随着他一道仓惶溃逃,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队伍车辙错乱,军旗接连倒下,哪里还有半分气势、军纪可言。
钱勘见状,提着长枪,率领晋州军精锐穷追不舍,他冲宋时裕喊道:“你不是段云枫的副将吗?就这点能耐哈哈哈哈哈哈——”
宋时裕慌不择路地冲入一片高耸的丘陵间,他一边观望着山势,一边跑,一边喊,“要是世子还在,论得到你这鼠辈欺负到镇北军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