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辛弃疾义女后(174)
辛弃疾一愣。
竹林摇动,将风送到屋外几人的面颊上。
江南西道冬日短暂,现下十二月刚过完,温度已迫不及待地回升了。瀑布声哗哗,浓浓的湿气和暖气催发了玉兰树,树枝上开始长出小米粒似的白色花苞。
而他已经不能再用老旧的民间习俗安慰三儿子、安慰自己。
辛弃疾扶住窗框,面上露出了几乎惊痛的神情。
如果说入冬以来令三郎跟着帮忙而耗神的事情,除了之前调查、整治米商的事,又能有什么别的呢?
因为隆兴府内没完全收拢好的势力,掌管钱粮的通判私心重于人命,不肯将隆兴府官仓中的粮食实数告诉给辛弃疾。彼时一炷香都是无数人的生命流逝,辛弃疾受了掣肘,只将这笔帐记下来,干脆舍了通判不问,直接叫了三郎来帮他核算账目。
而三郎应声而来,默默帮辛弃疾在两日内算好了全部的账目,又安静而去,没有说一个“不”字,也没有揽过一分功劳。
可来到一个月后的现在,辛弃疾才想起来,那样的耗神耗力,对于素来病弱的三儿子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而就在辛弃疾自责不已,心下恻然时,就是这个时候,官家的口谕抵达了这座庄园。
…
“我估摸着,幼安想要不走,怕是难了。官家虽只是传了个口谕过来说幼安受了弹劾,叫幼安‘可赴临安府自辩’,也并没下明旨。但这是官家的天下,自辩不一定能成,不去自辩却一定不成。幼安没事去得罪官家,又是何必呢?”
杨炎正嗑着瓜子,这瓜子是桂花味的,散发着过于甜腻的香味。但也没办法,韩元吉家中种了一小片桂花,香气却压过了在数量上十倍于它的竹子。韩元吉便与儿子一起将桂花扫了,和蜜一起炒了瓜子。
韩元吉家和辛弃疾的带湖庄园毗邻,往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赶上辛弃疾一家留住在此地,韩元吉正愁吃不完瓜子,便赶紧送来了一大半。辛弃疾夫妇没心思吃,这些瓜子便全便宜了杨炎正、范如山等人。
“那么难吃,你吃它做什么?…这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范如山也不耐烦吃那甜腻的东西,打掉了杨炎正的手,眉头不禁紧锁着。
杨炎正又不是这家庭中的一员,自然一些事是他所想不到的。
只说方才官家召辛弃疾赴临安府这件事,如果是一个没有家庭的人,自然说去就去了,甚至还巴不得在临安府多待些日子,好好与官家表一表忠心、拍一拍马屁。
可问题是,辛弃疾最珍爱的儿子正在重病之中啊。
这段日子,辛弃疾可能要被官家再度调任的事悄悄在江南西道已经传开,他之前整治的米商因为在灾情中没赚到原本想赚的不义之财,憋着许久的气终于有了个撒的地方,便在这事上推波助澜,给江南西道的好医师都搜罗起来,偏不叫辛弃疾请到。
再加上三郎之前也在调查米商价格的事中加了把火,现下便被米商们记恨得不得了,卯足了劲报复。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辛弃疾尚在上饶的任上,医师都是勉强被辛弃疾压着才能来帮三郎看诊,若辛弃疾现下抬腿离去,去了临安,那么这群见风使舵的人,又该如何作为呢?
或者,情况走到了更坏。辛弃疾在临安府就惹怒了官家,也像陆游一样,被官家直接罢免了官职呢?到时候辛弃疾还没来得及赶回来,罢免的消息已经抵达江南西道,那么彼时,作为前任长官的家眷,妹妹和三郎又该如何自处?
三郎的病,到了那个时候,真的还有能医治的希望吗?
三郎不光是辛弃疾的儿子,也是范如山的外甥。
范如山本只是来看妹妹的,冬至过了就打算走,没想到会遇上这件事,这几日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晚上睡不着,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小撮。
左思右想,两个人商量许久,也仍是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
没有办法,只能相对着叹气。
最后,这叹气还是叹到了当事人那里。
“舅舅怎么又叹上气了。”
枕上的少年从昏睡中慢慢醒来,双眼看着帐子顶,也不看一旁,只听着了声音,便道破了来人的身份,“实在不必如此。”
“在想你的事啊,我怎么能不叹气。”范如山闷声道,伸手过去,给三郎掖了掖被角。
看了会三郎洁白消瘦的病容,他还是忍不住道:“三郎,你心里到底有什么忧思,这样的重病?从小到大,你爹爹阿娘哪里舍得苛责过你...”说着就忍不住带上了些责怪的意思。
在他这粗糙生长起来的人眼中看来,三郎这样的生活条件,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是从没吃过一点苦头的,到底有什么需要烦恼的?
那医师不都说了么,三郎的病多为忧思引起。
那么这解决方法多简单。他只要别忧别思不就得了?
范如山真是怎么都想不通,看着妹妹范如玉这一月为此事担忧消瘦的样子也心疼,不自觉就给三郎训话起来:“唉,你也要体谅下你爹娘啊...”
就别再病了,这样大家都好过啊。
“——好啊你,我说怎么找你不见,原来是跑到这里来装蒜了!”
就在范如山还在絮絮抱怨,三郎也没反驳,只静静听着未语时,一声断喝从门口传来。
范如玉一手拿着正裁剪衣料的小剪子指向范如山,一手叉腰,气势凌云,眼梢都吊了起来:“不懂就别瞎说,在这里给病人添堵!三郎病着这么久本来就够难受了,你还往上添!”说着就来拽范如山离开,一边拽,一边还不忘回头安慰三郎,“没事,我俩从小打到大的,你别管,啊。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