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辛弃疾义女后(226)
阴云一样的轻蔑,逐渐漫溢上他美丽的五官。
“莲心...”他轻声说,狭长漂亮的眼睛轻微地眯起来,眼睫处聚集,像一笔浓墨。
三郎的那双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而锐利过。
或者说,明明第一次见面时,他尚有如此冰雪般的高洁姿态,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莲心再没有见到过他面上的这种神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莲心大口呼吸着,望着他。
是打那次共同抵抗米商奸计后?是从上饶朝夕相见,共度了几个月开始?
还是他在生死攸关之际,他们的那一番长谈开始呢?
时间和呼吸在对峙中冷凝。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看我的。”
三郎这次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像上次一样变化了,他只是用往常的声音,非同寻常的神色,看着她,询问她,“我是会像你所害怕的那样想、那样做的人吗?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莲心被他了然的视线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像她害怕的一样那样想,那样做?
怎样想,怎样做?
——挟恩图报,以恩求情?
而她所害怕的,只是三哥因为她而错失人生中的一些机遇,还是三哥的心意会让她失去家人呢?
莲心不敢去想他说的是哪一个。
焦躁不安的心情压抑在阴云下,在空气里沸腾。
远处的天边堆积着大片大片的乌云,沉沉向人群的头顶上几欲倾倒。
闷雷翻滚,将要落雨了。
今时不同往日,秋日到尽头,雨夹着细细的雹子下起来。
街上的人们少见这怪景象,急着跑来跑去地避雨、避雹,凌乱得不成样子。
莲心的心也凌乱脆弱得不成样子。
“我只是说说,我怕最坏的情况发生,三哥。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莲心轻声说。
不知为何,她像做错了事似的,微垂着脸,在三郎面前垂手站着,“不,也不是‘太好了’。就是...”
三郎忽然朝她的脸伸手。
莲心下意识地躲开了。
随后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又将脸凑到三郎手边。
但三郎已经停住了动作。
雷不断地滚着,简直像是积攒了一个夏天的雷电都要在今天打完似的。
那样压在人心上的沉重声音,撼得莲心的心脏不住打寒噤。
短暂的静默之后,三郎还是伸手,揩去了莲心额角的一滴汗。
“我让你这么紧张吗?”
他以一种轻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问她,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莲心赶紧解释:“不是的,三哥。是天太热,我爱出汗...”
然后呢?还能有什么借口呢?
莲心解释的话逐渐低下去,像她的人一样,逐渐恨不能垂到地底下去,最终消弭于无声。
没有多余的话要说,没有可用的借口要讲。
事实胜于雄辩,她的一切下意识反应,如此残忍,如此可笑。
以三哥的冰雪聪明,又怎么会看不穿、看不透呢?
三郎也没有立刻讲话,只是倚着窗,发了一会的怔。
“是啊...许多事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他道,“就像天然的雨雹,这是自然所化,顺应自然的温度、节气、精华,自然而然落下。但是落在人间,因为会破坏人们的衣裳、庄稼,就会被人们躲避。”
三郎将手伸出窗外,看着漫天的雨,轻声道,“这就是自然。我们不能阻挡...不能改变这样的存在。自然化出了我们人,化出了人间庄稼,又因此化出了人对自然的恐惧。这一切都是自然。”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他没看莲心,温柔地说,只是眼神一直看着窗外,“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的...罢了,既然你这样害怕,正好我现下就将方才要说的事告诉你吧。”
顿了顿,他又说话了。
这一次,说话的速度变慢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他明显一边思考一边说出的状态,还是因为情感上的迟疑不舍。
莲心不知道她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但她知道,辛贛要说出口的话,和她喜欢前者还是后者没有一丝关联。
“...今日清晨时,宫中有人已经给了准话,能助我一臂之力,举荐我入宫求得‘棋待诏’一职。莲心,我们此前商量过此事,眼下临安府暗流涌动,只凭与权贵泛泛之交已经不能解决你与父亲的燃眉之急了...我听说,当络子打成死结,越用力去解它,反而越解不开。不如将它浸泡在冷油中,先放置一段时日,而后方可解结。”
和辛贛互通念头的读心天赋又不合时宜地恢复了,莲心不知为何,仿佛能听得出辛贛的弦外之音一样。
她的脸悄悄白了些:“三哥,你、我...”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左右看看,不知何时,今日前来听琴作客的两个娘子已经离去。
小楼之上,只有她和辛贛。
明明没有任何人看着、听着,她却忽然觉得无地自容,双唇像被封锁住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我...”她只能喃喃。
但究竟是对不起什么,她却也无法说出口。
辛贛摇了摇头。
“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要把我赶走的,是我自己本来也要走。”
辛贛的脸在余晖下完美,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自然地微笑出来,但这微笑也只维持了一会,他便又转头看向楼外绚烂到刺眼的太阳了,“莲心,如今局势不算好,你我再在临安府的外围挣扎,不过也是苟延残喘罢了。倒不如拼力一搏,入宫搏一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