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的人(37)
山中岁月倏忽而过。
在山下度过的一日假期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回来之后,日子快得让骆星感到恍惚。
她与江云宪之间恢复风平浪静,仿佛真如她说,他们指间两清了,恩怨皆不存在。
八月二十,国学馆暑假班的课程正式结束。
下山的前一天,大家去附近的道观做义工。
步行大约半小时,抵达梧桐观。
去年老道长仙逝后,唯一的弟子外出云游未归,如今守观的阿婆是附近的村民。
骆星去年见过这位阿婆给国学馆送菜,自己种的茄子辣椒,润紫翠绿,挂着清凌凌的水珠,满满攒了两筐。
怎么也不肯收钱,说她一人吃不完,烂地里了也浪费。
骆星与阿婆说过几回话,得知她娘家是枝陵的,两人居然是同乡。
阿婆待骆星要比旁人亲切些,端给她的绿豆汤里掺了甜津津的蜂蜜。
观里平日就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留给大家的活儿不多,他们更像是来参观的。
三三两两的人拿着扫帚抹布,扫扫地,擦擦灰尘。
新来的还觉着稀奇,四处转悠,去年来过的已经学会摸鱼,坐在檐下喝汤。
清凉山风穿堂而过,铜铃脆响。骆星席地而坐,塌着肩背靠在圆柱上,时不时端着绿豆汤往嘴里送。
江家显抢过她的碗,不客气地尝了一口,震惊道:“你的绿豆汤怎么是甜的?”
“绿豆汤都是甜的。”骆星漫不经心地笑着狡辩。
“其他人的汤只有绿豆味。”
“是吗?”
江家显又喝了两口,再三确认:“你的汤里有股蜂蜜味。”
骆星咂了下舌,“嘴巴这么灵。”
“杜阿婆对你真偏心。”
“毕竟是老乡嘛。”
骆星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江家显扯过一个莲花拜垫,坐她旁边,问:“明天下山,你直接回家吗?”
骆星一听就知道:“你有别的安排?”
江家显:“开学还有十天,出去玩吗?”
骆星兴致不高。
江家显忽然间想起孟家那位老太太曾对他说,“家显啊,多带我们星星玩儿,她一个人在洛京怪孤单的,别欺负她。”
他当时怎么回话的,忘了,大概也没放在心上。
从什么时候起,骆星已经完全适应了在洛京的生活,不需要谁带着了。
骆星不懂江家显突如其来的沉默,以为他耍脾气,顺着他刚才的话问:“打算去哪儿,你有想法吗?”
“阜母岛。”
阜母岛是座旅游资源丰富的南洋小岛,骆星跟着章连溪去过。
她不是个扫兴的人,闲着也是闲着,“去呗。”
江家显喝完绿豆汤,把粗瓷碗塞回她手里,刚才那丁点不知名的低落情绪烟消云散,“那算你一个。”
骆星点头,她打了会儿盹,不知道江家显什么时候走的。
阿婆喊她吃西瓜,自己种的,个头虽小,内瓤鲜红,被井水湃过以后清甜解暑。
骆星咬着西瓜,听到木窗外闹闹嚷嚷,有人一惊一乍,发现了什么。
走近看,众人围在矮坡上。
灌木丛旁有一具小狗尸体,棕麻色,断尾。从体型判断应该出生没多久,还是个幼崽。
大家讨论要把小狗埋了,开玩笑说要阿婆替小狗算一卦,选个风水宝地。
但阿婆说今天是戊日,不宜动土。
打算要挖坑埋狗的人一下犯难,虽然不懂什么戊日,也没再动手,怕犯忌讳。
人群稀稀拉拉从矮坡上散开,热闹转移去别处,没多久,便无人再关注灌木丛旁被日光曝晒的小小一团棕麻。
骆星问阿婆不宜动土,小狗尸体该怎么办。
“那块地太晒了,我先替它挪到阴凉地,这样
行吗?”
阿婆沥干瓷碗里的水,说:“不用担心,待会儿找个树洞放着就好了。”
骆星心里拧的结松了下,阿婆笑盈盈地指着窗外:“这不是还有人管吗。”
骆星朝敞开的窗户看去,灌木丛旁多了个瘦瘦高高的背影,拎起小狗沿窄路往山里走。
枯枝落叶发出窸窣碎响。
江云宪在一个树洞前停住脚步,扒开缠绕的爬藤野草,将小狗放进去,往它身上盖了片绿油油的荷叶。
骆星跟上前,弯下腰往树洞里瞧,狗崽像在绿荫窝里酣眠好睡。
江云宪在旁边的小溪里洗手,摘掉的手套别在窄瘦的腰间,手肘抵着大腿,他半蹲着扭头看骆星:“有事?”
骆星没事,“随便转转。”
说着就要走。
“等会儿。”江云宪掏出手机给她,直白地说:“加个联系方式。”
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阵阵音浪与林子外的日光碰撞,仿佛有了形状。
骆星耳朵里吵得烦,视线低垂,“哪来的新手机?”
“买的。”
“……”
就当她白问。
骆星还是没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斑驳光影里的男生,“我们两清了,不代表要做朋友。”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就是个麻烦。
别挨太近。
男生的手看上去修长,指骨坚硬,手掌宽而薄,长着茧,偏执地维持着递手机的动作。
一如既往的倔。
“只是加好友,不代表做朋友,你在心虚什么?”见她不敢接,江云宪的声音里多了分揶揄。
“我没有。”
“那就加。”
骆星接过他的手机,摁着数字键,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里立即多了个新保存的号码。
她输完号码转头就走,江云宪在身后提醒:“好友申请记得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