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月(146)
离得河边近了,湿热的风里都是新刈的稻禾香,田垄间传来几声短促的鸡鸣。
走到桥上时,林西月拽了拽他的袖子:“腿有点软了,歇会儿。”
郑云州说:“歇不了,我八点钟还有个会,就剩十五分钟了。”
林西月啊了一下:“那你不早说,我们快走。”
“不是走不动了吗?”
“咬牙总可以走一段。”
郑云州往下站了一格:“不用你咬牙,上来,我背你还快一点。”
林西月犹疑了下,还是抱了上去,趴在他耳边问:“你能背得起我吧?”
“当然,你忘了昨天是谁抱着你做了那么久?”郑云州托了下她,往上扶了扶。
林西月看了眼远远跟着的警卫:“郑云州,我们能打个商量吗?”
郑云州扭头贴上她的脸:“打。”
林西月说:“以后这些话,留到房间里说,不能在外面讲。”
“行,到房间里说。”
过了桥,林西月拿下巴去蹭了下他的颈窝:“你身体好多了,不像刚来的那天晚上,看着病歪歪的,说话也不如现在响。”
郑云州嗯了声:“晚上觉睡得好,精神也就好了。”
“那你之前晚上呢?难道都没有睡?”林西月忙问。
他看着路,语气平淡地像在聊庄稼的收成:“失眠,想你会在哪儿,想我找到你以后,怎么才能把你带回来,想我再这样下去,身体会不会垮掉,袁褚非要给我安排体检,但也查不出问题。我又想,那可能就是死期还没到。”
浓重的夜色里,林西月在他背上抖了下。
郑云州竟然想到死。
她的手臂绕过去,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脖子,打着颤说:“别乱讲话,呸掉。”
郑云州笑她:“哪有那么迷信?小小年纪,学得跟我妈一样。”
“你呸掉呀。”林西月着急地拍了拍他。
郑云州无奈地偏过头:“好,呸呸呸。”
又走了一段,林西月看了眼运动手环:“郑总,你的会还有五分钟开始哦。”
郑云州箍紧了她的腿:“林西月,你抱稳了啊,我开始跑了。”
“哎,你怎么那么快起步,我还没......”
林西月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吓得伏低头,搂紧了他。
郑云州已经跑起来,背着她在黄土地上狂奔。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沙沙地响,像她蓬勃而鲜活的心跳。
人们是无法立足当下去衡量某个时刻的价值的。
除非有朝一日突然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可能回去。
后来林西月把这句话写在纸上,押进了她厚厚的学习资料里。
那是最后一个,她能够心无旁骛地爱着他的夜晚。
在这个秀水曲折的桃花源中,他们之间仿佛没有了任何的阻碍,高墙巨垒都被无坚不摧的爱推倒,只有两颗紧紧相偎的真心。
足够了,哪怕他们不会有符合大众文化心理结构的团圆结局。
林西月想,在她仓促苦闷的一生里,有过这么一段沉溺在爱情里的日子,很值了。
回京后,林西月又住回了金浦街。
在田野乡村里住久了,满眼都是两三层高的小楼,冷不丁地回到顶层,她还有点害怕,一时不适应,几天不敢往窗边走。
林西月回来以后,怕她不愿意出去见人,郑云州也没提过,随她怎么打发辰光。
事实上,除了日常的基本交流,他什么也不敢说。
对着林西月,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使不上半分力。
只能不断地提高自己对无序和不确定的忍耐度,每每把到了嘴边的话压回去。
但不论他怎么回避,那天下午出差回来,还是看到了书桌上打印出来的offer,入眼就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徽,后面紧跟着“Penn Carey Law”。
郑云州隔着桌子两米远,他一只手搭在胯上,一只手握成拳抵着唇,连把它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咦,你在这里。”林西月从外面进来,像在找他。
看郑云州神色冷清,也不理自己,她绕过他,往前走了两步。
林西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张录取通知时,心也慢慢地沉到了底。
拖得再久,这一天还是来了。
郑云州把手放下,他走到窗边点了支烟,用力抿了两口后,才背对着她问:“还是要走是吧?”
“嗯。”林西月也没上前,就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马上开学了,早点过去。”
郑云州把手架在窗台上。
他尽努力在调整心情,仓皇地掸了下烟灰,像是自我安慰:“没事,费城也不是很远。你去读书,我差不多就去看看你,明年不就毕业了吗?回来我再安排你......”
“如果那样,我为什么还要去美国?”林西月好笑地问。
郑云州这才转过身,捻灭了烟:“听你这意思,是不准备再回国了,读不读书无所谓,主要是想离开我。”
林西月摇头:“不是。郑云州,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平等吗?”
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反问。
他长这么大,没有人和他谈平等,谈公正。
哪怕受到了苛待,也不会跑来和他理论,只有退缩和吞声。
郑云州愣了下,继而气道:“你不爱我就说不爱我,少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