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月(151)
林西月总会恍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到这里的?
路上那么多人帮助过她,林妈妈和董老师托举着她,她可怜的弟弟推着她,让她一步步走出那个小镇,举着火把蹚过了暗河涌流,才来到了光明温暖的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疯过头了,临走前的头一天晚上,林西月忽然发起高烧。
她来美国后,哪怕买了学校保险,也一直很注意保暖,不敢轻易上医院。
唯一一次病倒,是在考完纽约州的执业资格后,手上轻轻重重的事情一松,人反而吃不住了。
她自己的房子已退了租,在舒影家的客卧里住着。
舒影找来退烧药,喂林西月喝下去:“你还说要去长岛玩帆,还好我劝住了你不要去,以为自己身体有多好。”
“你也是,只不过在大所折腾了两年而已,怎么跟从牢里放出来一样的,什么都要去玩啊?”
林西月已经烧迷糊了,眼睛闭着,意识不知去到了哪里,只晓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疼得她唇线紧紧抿着,小声地啜泣。
舒影放下水,不再数落她了,握着她的手:“还难受吗?西月?”
“难受。”她的脸埋在枕头里,滚烫的手心紧紧回握住她,“郑云州,你别生气了,我好难受。”
第48章 海棠 学费和开销x
048
在香港住了将近两年, 林西月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每天早晨,街边报摊里响起股市开盘的钟声,卖活禽的男人把装鹌鹑的铁笼往阴凉处拖, 海味铺的伙计抖开一整张瑶柱,咸腥味飘得很远,林西月坐在叮叮车上都要捂鼻子。
而她租住的公寓附近,几乎听不见鸦雀声。黄家豪说, 也许香港的鸟都到餐桌上去了, 你看哪顿少得了乳鸽?
黄家豪是她的同事, 也是上下楼的邻居,他父亲是江城人,母亲改嫁了香港,剑桥法学院毕业, 她调到这边的时候,他也刚从伦敦办公室过来。
听得林西月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候, 她总会想到京里随处可见的麻雀。
一到了春天, 在郑云州的茶楼里坐着, 总有那么几只飞过来,它们也不怕人, 在她的脚边蹦来蹦去。
还没走到律所楼下, 就听见转角711里的微波炉此起彼伏地叮响。
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端着咖啡疾走, 杯缝里溢出来的黑汁液落在鞋面上, 鞋子踩进被擦得锃亮的电梯厢,在昏黄灯光里形成奇妙的对仗。
“西月!”黄家豪从后面追上来, 叫了她一声。
林西月在晨雾里回头,微风吹动她才刚到肩膀的卷发:“开车的人也这么早。”
黄家豪喘匀了气:“不是说让你等我,我正好带你过来。”
林西月说:“那你没买车怎么办?我还不是要自己搭车子, 而且等来等去的浪费时间,你以后就不用管我了。”
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更何况,不管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她都不愿意发展出除工作以外的关系,很麻烦,对她来说是个交际负担。
不上班的日子,她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做做家务,或者学着鼓捣咖啡机,看一看书,再不然,就是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坐。
对她来说,静养就是最好的休息,能让身体很快地从高强度的任务里释放出来。
黄家豪和她一道进去,他说:“今天上午我们组要开会,最少四个小时。”
林西月点头:“知道,我昨天下班的时候,看见你们还灯火通明的,这宗上市交易的规模太大,没办法。”
又简单聊了几句,他们各自回了办公室。
香港地方小,刚从纽约过来时,她都是和别人挤一间,升了授薪合伙人,林西月才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把包放下,西装外套挂好,坐到位置上,先打开邮箱浏览一遍,检查昨天布置下去的工作有没有收到回复,以及新内容。
十点多,王凯来敲门,手里拿着一份刚翻译好的德文合同。
他走进来,指着其中一条说:“Cynthia,就德国卓至的这个条款你有疑义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王凯比她还早一年升合伙人,但提起他的搭档来,也是自愧不如,他老是对人讲,Cynthia真是纽约派来的尖子生,既专业又敬业。
林西月快速看了一眼:“是有问题啊,你看交割日,正好就卡在欧元区议息会议后三天,很可能发生汇率波动。”
看他还是没睡醒的样子,林西月又说:“你忘了吗?那年瑞士央行突然取消欧元兑瑞郎的汇率下限,当时正在交割的一家德国公司,因为付款币种的选择不严谨,额外支付了相当于tຊ交易对价百分之十二的汇率损失。”
“对对对,我给那边发个问询函。”王凯说。
林西月看他急匆匆的,哎了一声:“还等你呢,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早发给卓至的法务了。我的意见是,在股权收购协议的交割前提条件里,加上央行政策无重大不利变化的款项。”
王凯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辛苦你了。我就说,你是在纽约办公室里待过......”
“好啦,多余的话不要讲了。”林西月温柔打断,也听烦了他这些无意义的吹捧,她说,“你去催催他们倒是可以,都这么久了。”
中午她在餐厅吃饭,黄家豪也坐到了她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