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妻[民国](63)+番外
周铁生没接她的话,因为他听到芭蕉丛后似有异响。他立刻警觉地拿起那柄板斧,将女人护在身后。
只见亭亭如盖的茂林丛后,乌泱泱地走出十几个山鬼。他们各个鼻歪眼斜、弓腰驼背,嘴巴边还挂着恶臭的涎水。
如果说刚刚在门房里的那两个周铁生还能勉强对付,可眼前一下冒出来的这十几个,还全都是清一色的壮男,周铁生就算再能打能杀,在如此悬殊的数量优势面前,依旧杯水车薪。
“快跑——!”
男人几乎凭直觉喊出了这句话,回头抱起沈素秋往草塘对面一扇银山木的门里冲。怎知跨过门坎时,脚底一绊,周铁生连着怀里的女人一道摔倒在地。沈素秋在地上滚了三滚,头“咚”地一声磕在一只大缸上,鲜血流了一地。
男人正要呼喊,就见大片黑影往他们身上压了下来。十多个山鬼将他们围住,二十多只手撕拉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周铁生和沈素秋就像两只任人拔毛的野鹌鹑,恐惧地相偎在一起。周铁生将女人裹在身下,后脖颈乍地一阵裂痛。他清楚那是牙齿扎进皮肉的感觉,连推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只手就像两根藤蔓,死死围住臂弯下的沈素秋。
“去死吧!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正当男人以为无力回天时,耳边霍地传来管家爷的声音。他睁眼一瞧,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后,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往那群山鬼身上打着,就像捶打晾晒着的玉米一样。
“你们快走!”
管家爷拉起沈素秋和周铁生,老泪纵横道:“快走,走得远远的,不用管我!”
“管家爷........!”沈素秋拉着他的袖子,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跑,无奈老爷子一脚踢上了那扇门。细细小小的门缝里,沈素秋望见他眼里壮烈赴死的决心。
“我把这条命还给你达,从此便再无亏欠嘹!”
管家爷趴在门缝上,话没说完,一只山鬼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要……不要!!!”
沈素秋猝地缩回到周铁生怀里,眼睁睁看着管家爷被拖进门房。她对着那条小得不能再小的门缝,发出一通毁天灭地的痛嚎。
这是远比裹脚、吞针更让她心碎的嚎叫,这是她进邱府三年以来,最出乎意料的末日终章。
一场大雪迎空洒落。
沈素秋蜷缩在一辆破马车上,哭得心灰意冷、形神俱灭。
周铁生坐在马车前,扬鞭斥马,想着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出城。听着软厢里女人的哭声,他没有安慰。因为他也在哭。
在心里流泪,在心头滴血。
这个冬天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得像是过了三年都没过完似的。无情的旱情就像那群山鬼一样,将地上的麦苗啃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成群结队的苗苗们死在这场大雪里,又有多少人在意?反正明年春天还会长起来,长起来又被人吃,吃完了再种再长。
城外的安全区里点起万家灯烛,年轻的学生们自发为这场灾厄中死去的百姓吊唁祈福。沈素秋跌撞着回到钟雪樵怀里,快要哭瞎了眼。好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这场暴雪,足以掩去一切。
“管家爷的事我听说了,”钟雪樵给她擦泪,“其实他昨晚来找过我。”
“来找过你.......?”沈素秋止住哭噎,看钟雪樵掏出一个小布袋子,交到自己手上。
“这是管家爷让我转交给你的,”钟雪樵摸了摸她的头,“他说这是当年灌死你父亲的那袋莜麦的种子。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保管。为着你父亲的死,他终日难安。他说他一直想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了,却又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你。他知道你嘴上不说恨,可心里还是会有忌惮,他让我跟你说声抱歉,他这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生命的最后三年,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当年逼死你父亲的事.......”
沈素秋掂着那袋麦种,不知为何,再也哭不出声了。
“你看见了吗?这些跳跳闪闪的灯火,像不像咱小时候躺在草跺上看的星星?”
周铁生拉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踩上山头。
“那会临春,你,我,和我家的狗,我们四个,仰在草垛里,枕着彼此的肚子,讨论哪颗该归谁,哪颗卖了最值钱。”
周铁生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那会子哪里晓得,天上的星星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碰的,我活了一辈子,都没摸到过星星。”
他走过去,把头埋进女人的头发里,瘪着嘴说:“好在我遇到了你,我有我自个儿的星星,你是我的指路星,那我是不是也是你的指路星?”
沈素秋木木然看着男人发红的双眼,轻叹一口气道:“不是。”
周铁生突然愣住。
“你是冰糖。”沈素秋笑了,眼泪跟着流了下来,“你不是我的星星,你是我的冰糖。”
“一样嘚,一样嘚!”
周铁生将她摁在怀里,放任眼泪纵情地流。他感觉自己三年前便是太吝啬于表达,才错失这么多和她重修旧缘的良机。好在现在还不算晚,只要没死,就还不算晚,他想永久归属于这颗明媚的晚星,在筚路蓝缕的极夜,划出一道黎明。
“等过些天,局势安定了,我想回邱府看看。”沈素秋抱着男人的手说,“那府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去拿回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捧麦 “这是年轻时的我。”
冬至一过,便是小寒。营地里沾了人气儿,已具备一个大家庭该有的氛围。
这段日子以来,沈素秋和安全区的老百姓们同吃同住,上午跟娭毑扯棉织布、淘米煮菜,下午给娃子教书习字、说学逗唱,到了夜里,就和周铁生躲在林子里耳鬓厮磨,说些两人间的体己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