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遇风月(10)

作者: 尔元 阅读记录

睐儿微抽了一口气,缓了一下才开口:“我看着不错。”

“那就好。”顾眇浅笑,“有你在,我便不需尝墨了。”

“尝墨?”睐儿惊疑。

“画中笔墨分浓淡,我看不见了,便只能靠尝。”

睐儿看着桌案上的一排砚台,又看了看周边悬挂的几幅画。

“这些都是你尝出来的?”

“是啊。”顾眇说着,手上却不停。

几笔勾描,画上酒家的幌子就已经题好,他摸索着挂好了画又招呼睐儿过来看。

“醉扶归。”睐儿轻声念,“这不是曲牌吗?”

“正是!”顾眇颇为欢喜,“我当日一瞧这名字,就知道这酒家的东家定不是个俗人,一问才知他原是教书先生,老了教不动了就盘了店、雇了人开了这酒家。”

顾眇说着,就听见圆润明亮的曲子幽幽响起,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有笛子的吹奏。

再一细听,才分辨出原是琵琶仿着笛子的声音弹出的。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注1]……”细腻婉转的水磨腔和着琵琶的弹奏缓缓飘出,睐儿斜坐在椅子上自弹自唱。

好似是头一次,他心中一点杂念也无,只管这般随心弹唱。

当唱到“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注2]”时,他的视线落到了挂着的画上。

画上的狐狸身姿灵动、水鸟体态轻盈,他心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后面的几句再唱不出来。

*

往后的十几日,睐儿日日来看顾眇作画、帮他研墨。甚而依旧替他跑腿,采买了宣纸、砚台、笔洗……

顾眇就用这些东西,将一幅幅画作呈现在他眼前。

怒涛拍案、苍山覆雪、壁立千仞、月静谷幽……每一幅,顾眇都说是送给他的,也都会将自己当时的游历细细道出。

听着对方的讲述,睐儿好似置身于画中的天地,将那些事情一一亲历。

兴来弹奏,随手拨划并无章法,但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这一日,窗外乌云堆积,沉甸甸的帷幕从上空降下,几乎要将天遮得一丝光也不露。

屋内点了灯,烛光轻颤,小小的光晕驱不散沉郁的气氛。

睐儿听顾眇谈到风急浪高、猿啼鸟号;看着画上悬崖处狭窄的栈道、颤巍的行人;衬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

倏地,他四指扫弦,怀中琵琶铮然出声。

既而,那激越的曲调一阵急似一阵,譬如在森然绝境下的瑟瑟发抖。

顾眇在一旁合着曲子以指击案,咚咚咚响起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两人好似穿透纸面,投身入画。

脚下的栈道老旧残破,踩上去嘎吱作响;水浪被狂风推着不断拍在山壁之上,溅起的水珠接连打在腿上,刺骨生寒;高山深处传来阵阵猿猴的啼叫……

忽然,砰地一声从外面传来,门撞在墙上的声音好似要将所有的画面尽皆击碎。

“二位真是好雅兴!”

萧瑟的秋风陡然袭来,叫睐儿悚然一惊,仿佛要被卷入水浪中。

啪——弦断了。

“肖少卿!”看着忽然闯入的肖启蛰,他猛地起身。

仓皇之下,睐儿甚至来不及去够从怀中滑落的琵琶。但一双手却稳稳将其接住,琴弦发出了沉闷的嗡响。

“少卿今日得闲过来。”顾眇放好琵琶,轻笑开口。

肖启蛰探究的视线便从睐儿身上移开。

他看了看顾眇,而后又抬眼环顾了一圈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画作。

“听小厮来报,顾公子近来作画之兴盎然,肖某今日特来一观。”

他定定望着顾眇,继而露齿一笑:“果然可喜可贺——”

顾眇萧然站立,淡淡接话:“火候尚欠,少卿心急。”

“顾东望。”肖启蛰冷声开口,“我的耐心可不多,孰轻孰重,你可要好生掂量。”

说完,他扫了一眼睐儿,然后挥袖而去。

*

乌云翻涌,层层迭迭如排山倒海一般,窗外的天愈发黯了。

主院厅堂内,肖启蛰手捏一枝丹桂,好整以暇地观赏着。

对面的睐儿束手而立,不断轻咬着下唇,时而打量一眼对方的神色。

“你可还记得我那日说的?”肖启蛰忽然开口。

“奴不敢忘!”睐儿抬眼。

虽然不知对方要说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应答。

“不敢忘,但你却敢做。”

轻飘飘的一句话,叫睐儿如临大敌,他断然跪倒,道:“少卿明鉴,奴实不敢。”

肖启蛰施施然走过来,以丹桂枝挑起对方的下巴:“睐儿,你可知那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皇上为何一定要求那画?又为何偏偏要他来作?”

三句话,每一个字都问在睐儿的心坎上,他恍然抬首,就见肖少卿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儿的笑。

睐儿直觉不对劲,但对方却已经转身负手。

“你可知道太子吗?”

轰——

酝酿许久的那声雷终于在天边炸开,惊得睐儿浑身战栗。

“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肖启蛰看着他的神色冷笑出声。

如今的皇帝尚未立太子,此时提起的太子自然就是先皇长子、如今天子嫡亲的大哥。

一年前,先帝尚在世,有传言道太子谋反,未过多久,抓捕的圣旨就从御案上发出。

当时,太子正在江南一带赈灾,听闻此事后当机立断,领着一众心腹驱船入海逃往外邦。

当时还是三皇子的今上亲自率兵连追数月,终于在某个岛屿附近全歼了太子一党。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