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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风月(9)

作者: 尔元 阅读记录

——

“睐儿,你再看这幅可也盖好了?”

顾眇的声音让睐儿回过神来,他移步近前。

画上是一片青绿的山水,近处的山脉可见怪石嶙峋、水村山郭;右侧,一架木梁桥横跨江面一直延伸出画,桥上有一豆点大的樵夫正荷柴而行。

远处烟波浩渺,唯有青绿两色的颜料勾勒出雾隐之下的山峦轮廓,那边山脚下的湖滩水草丰茂,一只水鸟昂起尖喙振翅欲飞。

再往后,便是阔大无边的碧空,篆体鲜红的东望二字便落在此处。

睐儿一时看住了,只觉得那水鸟好似活了过来,仿佛下一瞬就要翱翔于天际。

“此处的山路颇难行走,又赶上半路下雨,更是泥泞不堪。”

顾眇又开始说起当时在此处游历的见闻。

“好在山脚下有一酒家,我叫小二温了几两浊酒暖身,又使钱添了炭火将衣物烘干。那小二也是个心善的,从厨房端了碗姜汤来,热热地喝下去,发了汗,这才侥幸没有着凉。”

说着,他抬手在画上摸过,最终手指点在一个幌子上。

“此处该写上酒家店名的,可惜了,现下却没有合适的笔。”

睐儿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那幌子不过两个指节大小。

听得后半句,又转眼看向一旁的笔架,几个架子上悬着大小不一的几十支毛笔。

他指着最细的一支道:“这支不是正好?”

说完又想起对方目不能视,睐儿便抬手想去取下来。

“那是羊毫,羊毫太软,若是以前倒还算凑合,如今……”

顾眇的话语顿住,睐儿也在瞬间明白了对方未尽之意,他的手停滞在半空,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双灰白的眼睛上。

听肖少卿说,顾眇是因为不愿意作那一位想要的画才喝药毒瞎了自己的双眼。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让他连皇命都敢不遵,不惜自毁双眼,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世上的画师何其多,究竟又是怎样的一幅画,全天下连第二个能作出的画师都无,皇帝竟都只能变相地求着他。

睐儿正失神,顾眇却又再次开了口:“睐儿,看来还得再麻烦你一遭了。”

“什么?”疑惑的话脱口而出,下一瞬睐儿却又明白了过来,“肖少卿还能少你的笔用?竟连一支可写小楷的毛笔都没有吗?”

“原本倒是有的。”顾眇边答话,边弯腰在桌案旁的小几上抓了几支笔递到睐儿眼前,“可惜都写坏了。”

睐儿看着此人手上尖端分叉、毫毛杂乱的笔暗自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用这些笔干了什么?”

顾眇将毛笔又放了回去,讪笑一声说:“长青街上有一家品竹坊,里面的狼毫与紫毫品质上乘……”

“我看你这是赖上我了!”睐儿打断他的话,“这一幅也不是肖少卿要的吧?”

“确实。”顾眇顿了顿,而后语气轻缓开口,“这画也是给你的。”

“又是给我的?”睐儿蹙眉,随即又展露笑颜。

他将手覆上对方的胸膛,贴近了身子说:“顾先生想讨好我原不必如此麻烦,只将肖少卿要的那一幅作出来便好。”

顾眇并无动作,由着他如此挨着自己,只在睐儿耳侧道:“他要的那画太过精细,我作这些也算是练习。”

睐儿闻言后撤几步,又打量了对方一番后道:“你愿意作那幅画?”

顾眇点头。

“那为何……”只说了三字,睐儿便打住了。

无须在意,无须在意他的过往,只要他肯作那画便好。

半晌,睐儿长吁一口气。

“也罢,我再帮你一次,希望你不要食言,尽早作出那副画来,你我都好早日脱身。”

“好。”

第6章

“你要的毛笔。”睐儿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

顾眇探出手,一支竹管毛笔被放在掌心,他摸了摸,而后露出满意的微笑。

睐儿这才接着说:“六分辽北黄鼠狼毫、三分周岁羊的毫毛、一分兔毫,是我亲自看着匠人挑拣做好的。”

“你的眼光,再不会出错的。”顾眇说着,从炉上提来水壶调了温水开笔。

睐儿又道:“另有一百支正做着,做好了便会一起送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顾眇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柔声开口:“公子慷慨。”

闻言,睐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若说初识时的“公子”称呼是尊重,现在这两字听在他耳朵里,不免就带上了几许疏离。

他察觉出了自己的不满,睐儿想。

印章也好、毛笔也罢,这些东西只要顾眇一开口,院子里的小厮们自然会置办妥帖。

他的“粗人”之论不过是一句托辞罢了,肖府的人去采买,店家岂敢不用心?

可他却坚持让自己去。

风月场上受惯了追捧,头回被如此对待,睐儿心中多少有气,怨对方将自己当个下人使唤。

但说到底,他更气的是自己竟也愿意去,甘心为他当个跑腿的。

心中别扭,话就这么不思量夹怨带嗔地说了出来。

实际上,自己本是一片好心,想着多存些他爱用的毛笔,以后作画写字时也顺心些。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睐儿也不愿再描补,只抿了嘴站在不远处,呆看着顾眇将笔头的水捏干,接着在砚池里掭墨。

看得一会儿,他心中觉得没意思,转身就要走。

“睐儿。”顾眇唤他,“替我看看这墨迹可还好。”

他便又反转回身,探头看向对方入笔的地方,一个小巧的“睐”字就落入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