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赴死(5)
可外公外婆文化程度低,没什么见识,一心只想让母亲嫁个好人家。母亲心比天高,让他们很是头疼。
母亲不光成绩好,还很有想法。
有一次上课时,语文老师讲了一个小故事,说鸵鸟遇到危险会把头埋在沙子里,误以为别人看不见它,以此逃避现实。
但母亲说她看过课外书上关于鸵鸟的描述,她认为鸵鸟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是以 70 公里的时速逃跑,而且鸵鸟的战斗力很强,即便逃不掉也不会逃避现实,而会正面对抗。
老师否认她的说法,叫她不要看杂书,既然没有亲眼见过鸵鸟,就不能信口瞎说。
可国内没有野生鸵鸟,大家都没见过,老师的说法也是听来的。母亲觉得老师不应该随便否认她,既然谁都没有切实依据,那就应当允许不同观点的存在。
老师被她呛了一句,顿时就火了。
在那个年代,老师就是权威,可母亲不屈服权威,老师有错她都要指出来。老师不肯认,她还不依不饶,顶撞老师,这是很出格的行为。
老师念在她成绩好,给她台阶下,只要道歉就行,可她不肯。
老师被拂了面子,觉得母亲品德不好,铁了心要劝退她。我外公早就不想让母亲上学了,刚好也借坡下驴。
母亲一气之下,半夜离家出走。
结果天黑路险,不小心摔下山坡,断了一条腿。
母亲在山坡下躺了整整一天,才被外公找回来。
那种等死的感觉是如此绝望,从此母亲收敛了,不敢再冒头。
后来腿接好了,却留下了病根。直到现在,那条腿还是跛的。
就像直到现在,母亲还胆小怕事一样。
当年外公怕母亲再胡思乱想,就给她物色对象,叫她早点嫁人。
本来看中母亲的人家有很多,自从母亲在学校闹过、离家出走还摔断腿后,门庭顿时就冷落了。
大家都觉得母亲个性太强,性格不好,不听话,何况还断了一条腿,干活都受影响。
最后找来找去,找到父亲。
父亲大母亲十一岁,家里条件不好,好在稳重踏实,也读过书。
父亲很闷,不善交际,本来没有相亲的打算,被熟人硬拉了去,见了母亲就移不开眼了。
结婚后,父亲对母亲很好。母亲生下我后,靠着激素带来的母性也更加安分了。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一种简单的相互陪伴的关系。母亲多年守在家里,变得无比依赖父亲,和当年那个张扬恣意的女孩相比,确实是判若两人了。
父亲被工人打的那天,母亲勇敢了一次,但那勇敢是有凭依的,就像是狐假虎威一样。
父亲不是「虎」,也没有「威」,但父亲在,就会让母亲有安全感,即便父亲被打得那么丢人,旁人都觉得他是笑话。
我曾以为,生活再如何艰难也不必怕,我有爸爸,有妈妈,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
可那场爆炸事故毁掉了我小小的愿望。
父亲走后,我一度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
但母亲骨子里还是不服输的,她逼着自己振作起来,鼓起勇气走出家门。
我哭着坐在地上撒泼,拖着母亲的手不让她走。父亲的离去让我患得患失,我害怕又会失去母亲。
母亲说,阿洄,日子还得过啊。
母亲先后找了两份工作,一个是早餐店,一个是裁缝铺。早餐店作息太辛苦,不便于照顾我;裁缝铺伤眼睛、费精力,她本身体质不好。
而且这些工作都赚得少。
当地还是烟花产业最赚钱,镇上一半人都在烟花厂工作,所以母亲最后还是进了烟花厂,做一名流水线女工,我也可以进厂里的托儿所。
母亲知道我缺乏安全感,所以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晚上也陪着我睡,给我讲故事。
我常常夜半惊醒,猛地坐起来看向窗外。
天空分明是空荡荡的,我却再次看到那些烟花,而后大哭不止,像是一场漫长的视觉残留。
母亲安抚我无果,只好带我去县城咨询医生。可小地方的医生不看心理问题,建议她带我去市里大医院看,再配点药吃。
母亲摇头说,这么小就吃药不好,留下这种记录也不好。
于是母亲决定自己来。
她对着书自学心理学,在与我交流的过程中逐步摸索方法,日复一日地开导我。
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母亲,最信任母亲的莫过于孩子,母亲亲自对我做心理干预是有一定优势的。
在母亲的帮助下,我慢慢走出来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外公怕母亲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会被人欺负,又给母亲张罗了几次相亲,母亲也一一去看了。
但母亲还是黄花闺女时就被人嫌弃,现在带了我这个拖油瓶,又出过父亲那种惨剧,更没有好人家看得上,只有一些好色之徒特别起劲。
母亲也想找个依靠,每次相亲都去看。旁人颇有微词,觉得母亲看着柔弱心肠硬。
我理解母亲没有安全感,但也对母亲的做法很有意见。好在最后都没有下文,因为相亲对象基本都不诚心。
只有一个比较诚心的,我叫他张叔叔。他温和友善,和父亲气质很像;条件也不错,在镇上做粮油生意。
我对张叔叔的印象还可以,但母亲和他最终也没有下文。
相亲都失败了,骚扰母亲的却有不少。
有一天傍晚,母亲下了工带我回家,走在路上就被村上两个游手好闲的懒汉缠上了。
他们拦着母亲不让她走,母亲本就跛脚,也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