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暇赴死(4)

作者: 核融炉 阅读记录

可那确实是最合理的原因——否则还能如何解释父亲的行为呢?

父亲在非工作时间去了工作场所,因不良的动机和自己的疏忽而死,不能算工伤,还毁了烟花厂的仓库。

但陈广还是给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

母亲抱着那沉甸甸的纸包,苍白的脸逐渐涨得通红。

她垂下头,身体打颤,牙齿也打颤,最后整个身子沉下来,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彻底泄了气。

她轻声说:「是越山做了不该做的事。陈叔,你是好心人,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

那一刻,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感侵袭了我。

我听见邻居家男孩的声音在耳边——我就说吧,你爸爸是小偷,他活该;

我看见陈广的儿子陈殊半蹲在我面前,于是想起父亲在厂里被工人殴打、又被他拎起来的画面;

我看见陈殊从怀中掏出几根烟花棒,递给我要我接,还温声说「以后想玩烟花就来找叔叔,叔叔家有很多」,于是想起父亲被烟花炸死的盛况……

我终于无法忍受了,在葬礼现场上发出巨大的尖叫声,尖锐得如同气体燃烧的爆鸣,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孩子疯了吧?

——孩子可怜,受刺激了。

周围窃窃私语,陈广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母亲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我,把我的声音都按在怀里。

她手掌攥着我的后脑,紧紧压着我的头,向陈广道歉:

「陈叔,您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实在无以为报。这钱……这钱我不推脱了,越山走了,我没什么本事,我们孤儿寡母确实需要钱。阿洄还小,不懂事,请您原谅她!」

而后又一把接过陈殊手里的烟花棒,说:「陈哥,我替阿洄谢谢你。」

陈殊皱眉看着母亲,无所谓地笑了笑。父子俩提前走了。

其他人看了一场戏,也陆陆续续散了个干净。

只留下母亲和我,还有父亲的棺木。

白色的丧幡飘来荡去,空气中浮动着纸钱的余烬,火盆行将熄灭,好冷。

我还被母亲按在怀里。她胸口的衣服堵进我的嘴,我抽噎着喘不过气。

父亲的后事,就这样办完了。

后来,我不再喜欢烟花。

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只留下漫天尘烟,是最寂寥的东西。

更何况每次听到烟花声响起,我都会被带回到 1996 年那个荒诞而悲凉的夜晚。

第3章

钟洄讲到这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说:「很动人的故事,也确实离奇。」

但我印象中,没听同事提到本案与什么爆炸事故相关。

考虑到钟洄说的事情发生在 1996 年,离案发时间还有几年,我没有提出异议。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看一下案卷。

我走到门口,喊实习生帮我把案卷拿来。

钟洄的目光追随我,「陆律师,您会觉得我父亲做了坏事吗?」

我回到座位上,说:「你问我的感想是没有意义的,我全程只听了从你的角度叙述的故事,自然也会站在你这边看问题,会和你共情,认为你父亲没有做坏事。但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不合理的地方。」

「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这里的核心问题是,你父亲为什么要半夜去仓库?

「显然你希望父亲是为了你去偷烟花,即便你要因此承受痛苦与愧疚感,但起码能让父亲的行为变得纯粹一些。可父亲为了你去偷烟花是很不合理的,那段时间你家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

「那段时间没有喜事,过年也还要三个月,那为什么要在那一天去偷?你也许会想,他就想提前做好准备不行吗,那也勉强合理,这点暂且不论。他偷了烟花给你,你们能放吗?小镇就那么大,邻居家、厂里工人都知道你家买不起烟花,烟花也和一般商品不同,不是那种可以关上门来偷偷使用的东西。

「如果你们放了烟花,肯定会让人起疑,尤其那些工人都看你父亲不顺眼。听你的描述,你父亲性格沉稳,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这种冒失的事他应当不会做。

「因此,假如父亲确实是去偷烟花,那想必不是为了你,而是另有目的,工人们猜测的动机是比较合理的。你父亲作为一名质检员,在工作中把合格品判定为残次品,存放在残次品仓库中,寻找机会出售到县城以外。——如果真是这样,他就是做了坏事。

「不过,假如你父亲不是去偷烟花,那可能就不存在把合格品判定为残次品这种事了。可如果不是去偷烟花,他那天半夜去仓库是要做什么,如果是好事,有什么好事不能白天光明正大地做呢?」

钟洄说:「陆律师,当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因为我们都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会发生多么复杂的事。」

「好吧,你继续讲。」

第4章

钟洄的讲述(2)——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卢警察曾和母亲是初中同学,他说母亲变了很多。

我对母亲的过去也有所耳闻。

母亲辍学早,在很小的年纪就嫁给了父亲。因为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们证都没领,但那个年代也不在乎这个,摆过酒席就作数了。

我出生后,母亲就在家相夫教子,没出去工作过,是标准的家庭妇女。

但她的经历其实不一般。

母亲从小性格就不像同龄的女孩,她个性张扬,不安现状,总想走出县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要考出大山去。她的成绩也确实不错。

上一篇: 槐风 下一篇: 流星向她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