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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暇赴死(3)

作者: 核融炉 阅读记录

村民们拦着母亲,不让她再上前。母亲跌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现场很快就封锁了,火也扑灭了。

警察在事故现场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被烧得面目不清,惨不忍睹,但他们很快就从群众口中得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们找到人群后的母亲,简单安抚后开始调查。

一个姓卢的年轻警察问她,你的丈夫钟越山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母亲说,快十点的时候走的,他说有一批残次品登记错了,要去看一下。

警察问,为什么这么晚去?

母亲说她不知道。

警察又问,他半夜出门,你都不问问,就这么由着他去了?

母亲说,他说什么我总是听的,我从不疑心。

警察一时无话。

母亲的证词得到了佐证。大家都知道仓库是父亲管理的,也确实有人看见父亲独自一人朝仓库的方向去。

除了父亲以外,就只有厂长有钥匙。但厂长当时正在打麻将,距离事故发生地也有段距离,钥匙别在他的裤腰上没动过。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卢警察的目光又落到母亲身上,还想问些什么。

母亲哭着说,别问了,我只想要你告诉我,死的不是他……

这位卢警察是母亲的初中同学,他看着母亲,深深叹了口气。

他说,你是真的变了。

……

次日,警方通过多方辨认和查验,正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我五岁那年,父亲就在那座烟花仓库里被炸死了。

事故原因也很快调查了出来,是一场意外。

塘口仓库里堆放了很多还未销毁的残次品烟花,有些烟花内部的发射药和爆炸药泄露了出来,一经翻找,就有金属粉尘腾起,漂浮在空中。

父亲没留心,烟头没有灭干净,于是引起了粉尘爆炸,进而引起了火灾。

那些金属粉尘燃烧后已足够多彩,老天却还嫌不够漂亮,还要让爆炸掀翻屋顶,让全部的烟花升空绽放,让大伙都聚过来看看。

父亲在绝美的烟花下死得很惨。焦黑的尸体被抬出来时,母亲怕我害怕,把我拉到一边,捂住了我的眼睛。

但我还是看见了,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受了极大刺激。

奇诡的烟花,烧焦的父亲,漫长的夜……我想这应该就是世界末日了吧,否则以后生活还能如何继续呢?

我木木的,连哭都不会了。

……

事后,厂方追查了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

这种安全事故以前也发生过两次,也有人员受伤,毕竟制造烟花属于危险作业。

但没有发生在半夜的,也没有场面如此壮观的。

所以父亲,究竟为什么会半夜去仓库呢?

烟花厂的工人都说,那一夜,父亲是去仓库里偷烟花的。他买不起,就想利用职权之便钻空子。

为了不让自己偷到的烟花出问题,他或许还在工作中有意把合格品认定为残次品。

一旦做出这种事,手里囤一批合格品藏在仓库里,寻机私下售出获利也未可知。毕竟厂长不怎么来塘口仓库,父亲反倒是真正的使用者。

他如果想徇私,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的。现在落得这么个下场,只能说造化弄人。

我还太小,认识父亲才五年,不能说对他有多了解,但我觉得父亲不会做那种事。

假如父亲真的是去偷烟花,那一定是为了我。我很喜欢烟花,常常去看其他人放烟花,被邻居家的男孩拦着不让看以后,我表面上不在意,回了家却委屈得哭了。

父亲看在眼里,他心疼我,于是半夜出了门。

这一切,恐怕都是我造成的。我去肖想我不该拥有的东西,折损了父亲的自尊,也害了他。

想明白以后,我终于清醒了。

葬礼上,我看着父亲的遗照一直哭,旁人只知我对父亲感情深,却不知我是因为愧疚。我也不敢同母亲说。

来的人都窃窃私语着,对着父亲的棺木指指点点。他们说得煞有其事,母亲微弱地辩驳几句,渐渐也不做声了,只是双眼无神地坐在棺木旁默默烧纸。

我在一旁陪着母亲。

邻居家的男孩到这时都不放过我,他凑上来在我耳边说,你爸爸是小偷,他活该。

我气得发抖,从火盆里捞出一只烧了一半的纸元宝,朝他扔去。

父亲以看似光彩却也最不光彩的方式,死在了痛苦的大火中,与众人的口舌中。那份表面上的光彩,那场最绚丽的烟花,反倒像个魔幻现实的笑话。

前来吊唁的人有不少,卢警察也来了。

他看着母亲那失去依靠后惶惶的表情,很是感慨,但也只能劝母亲早点走出来,毕竟还有孩子要养,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厂长和厂长儿子走进灵堂时,四周都安静下来了。

厂长名叫陈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自带一股气场,不怒自威,大家看见他都不敢说话。

但这次他表情还算柔和,带了一个很厚的牛皮纸包,里面是三万块钱。

他拍拍母亲的肩头,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管小钟那晚为什么去仓库,在我心里,他还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相信小钟本质是不坏的。你别管别人怎么说,带着孩子好好过。」

说着,把纸包塞到母亲怀里。

陈广嘴里说着不在意,实际却借着这份大度,直接认定了父亲行窃的事实。

仓库炸了,人也死了,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他就如此盖棺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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