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夏日(33)
王琴说,自己来这边工作时,其他人都喊她“阿彩”,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香樟街剧院里。王琴和易鑫河约会去听粤剧,阿彩当时是演员,她长得太漂亮,桃花脸,狐狸眼。
后来王琴搬到公寓和易鑫河同居,在隔壁阳台上看到翘着腿唱戏的阿彩,再一次被她晃了下眼睛,那时阿彩还没有离开剧院。
两个人起争执是因为阿彩说王琴长相不好看,皮肤不白,身材也不丰满,个子又低。
王琴说她惯会勾引男人,眼神随便一甩就能甩出几分情。
口舌之争,偏偏都戳中对方最在意的事情。
蒋思明花很大功夫才追到阿彩,因不满她身边总是环绕太多男人,便主动帮她辞去剧院工作,后来阿彩怀孕,某次外出寻找应酬的蒋思明时不慎摔倒,送去医院检查发现她骨盆畸形,蒋思明以此为借口,杜绝她外出。
她临盆时又遭遇难产大出血,在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后腿便瘸了。
“陈苹彩”这个名字,王琴在2008年才知道。
但阿彩的墓
碑上没有名字,因为她没有墓碑。
火化前,易纯看着她旗袍上的画眉鸟,那些鸟从她身体中扑棱翅膀飞走,带起一阵飘向海面的风。
易纯仿佛看到开满的桃花全部顺着风掉落,剩下干瘪的桃核。
蒋域十八岁当天,捧着阿彩的骨灰盅站在珠江入海口,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
早些年阿彩经常跟着剧院全国到处跑,有段时间风头正盛,省报专门报道过关于她的新闻,昔日红极一时的演员,最后选择了海葬。
易纯站在岸边等蒋域回来,一轮橙黄色日落掉进海里之前,她看到远处甲板上一道弯曲的身影。
后来蒋域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阿彩送给他的成人礼。
一份关于自由与解脱的成人礼。
第19章 藏在贝壳里的浪潮声
蒋域知道于小鱼离开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木棉站的公寓里,易纯蹲在阳台上剪爬山虎的枝蔓,蒋域趴在沙发上闭眼休息。
易纯知道他没有睡觉,从海边回来以后,他常用这种方式抵消滞后的情绪。
蒋域身上的情绪并不低沉,易纯感觉那更像是一股夏天傍晚的气息。
安慰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易纯既不会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不会像于小鱼那样用自己的经历抹平对方的痛苦。
但是蒋域告诉她,他并不觉得痛苦。某个支点消失,他突然有些迷茫。
他歪过头这样说的时候,易纯想起于小鱼给她写的那封信。
春末夏初,树木蓬松地绿着,易纯感觉自己也变得蓬松,然后变成一团不明物体飘到天上,俯瞰被雨淋湿的建筑物,它们身上有孤寂深沉的颜色。
她挑挑拣拣告诉他于小鱼已经离开广州,提及离开原因,她没有想好措辞,只说于小鱼顺着大海游走了。
蒋域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将脑袋重新转回去,问:“易纯,你什么时候走?”
易纯的手指沾有爬山虎枝叶上的雨水,凉凉的。她动动蹲麻的双腿,“不知道,但应该很快,”她小心剪下几根藤蔓,继续说,“你知道他们在闹分手,好像还很严重。”
“我去哪里无所谓咯。”
易纯拍掉手心的雨水,回头看到一颗黑乎乎的后脑勺,“蒋域,如果我走了,你会想念我吗?”
蒋域没说话,易纯只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将阳台上的藤蔓插进花瓶里。
“这句话只有表面含义吗?”
蒋域开口问她。
易纯把来时买的几枝玫瑰花剪枝,依次放进花瓶,头也没回地说:“对呀,我会很想你的。”
蒋域突然笑了,笑声闷在沙发抱枕里,看着她的侧脸问:“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易纯特意转下身子,跟他注视:“如果你同样想念我的话,我们应该还会再见。”
蒋域的目光一直落在阳台,易纯蹲在那片孤寂的绿意中认真地给玫瑰剪枝。
雨停下来,水洗一样的天空猛地变得透亮。
蒋域心脏快了几拍,过一会,开口说让她不要太担心于小鱼,并讲起小鱼前年春天独自去日本打短期工的事情。
于小鱼在日本被中介骗,在那边三个月,钱虽然没有挣到,还贴进去不少,但是莫名其妙学会日语,尽管并不精通,与当地人进行日常交流并无问题。
从日本回来以后,她告诉过蒋域打算攒钱,自己还是想要念书的。
“于小鱼是天赋怪,”蒋域跟她说,“她学什么都很快,生命力很顽强的。”
“不要担心,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会,会再找你的。”
易纯忽然就落泪了,眼前的玫瑰花变成一滩被雨水浸泡过的红色。
蒋域趴在自己胳膊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终于哭出来了。”
易纯擦了下眼睛,“别不承认,哭出来是不是好多了?”
蒋域直截了当。
易纯看着几乎被水泡白的手指,抬起朦胧的双眼看过去。天色变暗,蓝色时刻把他们吞没。
攒起来的眼泪好像因雨水发泡的树根,在这种天气里有股燃烧木柴后焖透的味道。
易纯深呼吸,问:“蒋域,你是不是也在哭?”
/
蓝色时刻过后是琥珀色的暗沉夜晚,易纯不去想蒋域哭的原因,他们大抵有类似的缘由。
他们维持那种状态很长时间,易纯眼泪蒸发掉,听到阳台之外的声响,那是如同贝壳装有海浪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