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夏日(43)
她轻轻笑,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的氧气逐渐被清凉气息占据。
她开口问蒋域是不是下雨了,不然为什么两个人身上冒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公寓之外,从地上面升起潮热的绿意,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所以他们可以尽情奔跑。
受到某种怂恿,易纯追逐那些绿意,拥抱,嵌入自己的身体,揉碎在自己身体的河流里。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急速落向潮热的绿色山谷。
混杂气味在公寓中游离飘荡,卷起类似兴奋、好奇和饥渴的躁动,令他们全身投入到比刚才更深层次的游戏中。在游戏里,他们像是两股对抗的浪潮,退让、拉扯、融合。
易纯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早已停止思考,不知不觉间变成一张空白的信纸,不知道自己要被蒋域寄到地球的哪个地方。身边的空气都在抖动,抖动的气流彷佛一条条绑住他们的绿色布带。
易纯从未感觉自己和蒋域相距这么近,近到听见他不稳的呼吸声,对外界所有声音暂时失聪,不知道那场雨什么时候失去力气。
当她从深深的绿意中抬起头,外面早已弥漫青蓝色的雾。
易纯会永远记得那个湿漉漉的傍晚,绿色的雨水悄声低语,青蓝色的水雾漫过房间,两股浪缓缓退潮。她开口便觉得有一辆绿皮火车穿过黑暗的隧道,吞掉车厢旅客的声音和漫无边际的车厢味道。
她被雾气包围,问蒋域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在夜空将要落下帷帐之前,蒋域跟她说不会。
薄薄的天蓝色床单被划出一道道辙痕,一道道被风吹皱的河水,易纯对他口中的笃定感到意外,这话实在是狠心,她转过身,看到蒋域下嘴唇冒出来的一点红颜色,感受到阳台上的玫瑰花突然绽放。
蒋域用食指的指腹擦去上面的血迹,第一次说出如同承诺的话。
如果下次见面,你亲我的时候可以轻一点吗?
轻一点吧,易纯,不要这么用力。
这就是易纯在广州发生的故事,戛然而止,博主并没有继续写下去。
我偶然间在某个社交软件上读到这个故事,当时期末周压力太大,疯狂看小说和电视剧,在冲浪的过程中被主页上的一条转发吸引注意,后来便一直追读。
博主会定期在周二晚上六点发布,且从未透露个人信息,但我通过文字笔触,猜测她是一名女性。
后来她在某次发布之后回答读者的疑问,说她只是代发,请求大家不要过度关注作者的生活。
我一直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但是博主如同人间蒸发,再后来我发现她的头像变成灰色,显示用户不存在。
因为阅读这个故事的人并不多,所以在她注销账号以后,这个故事也像蒸发了一样。
只是它一直留在我心里,我偶尔想起这个故事,仍然为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感到难过。
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这个故事难道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2024年夏天,我因旅行在广州逗留半天,无事可做时找到一家书店,打算待至晚上便回车站。
《庸俗夏日》这本书是我在书架上随机拿的,因为它浓郁的绿意实在好看,在看到熟悉的文字时激动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它摆在新书首发的推荐上,与它同时发行的还有几本书。因为另外几本书面前围了很多人,我没有挤进去。
可能因为这本书题材不出众,也可能写这本书的人并非大陆作家,因此得到的关注并不多。
我翻开作者简介,发现她的常住地在香港,且目前是某家上市公司的法律顾问,职业与文字关系不大。
我在高铁上用两个多小时读完这本书,转头彷佛能看到车窗外有一棵绿油油的梧桐树。
被什么驱使,我迅速翻到前面的序言部分(因为我看书不喜欢读序,会直接跳到正文),作者序言是这样写的:
“很早之前有人约我写一则关于青春期的故事,当前青少年心理健康不受重视,且自杀率越来越低龄化,让我写点什么健康读物。
当初跟编辑坐在咖啡馆里聊这件事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没多少写作天赋,学生时代也很无聊。
她便问我在学生时期有没有很难忘的人,或者对我影响很大的人。
我想到了易纯,但是我跟她只做了半年同桌,后来我转学离开广州,甚至都没有跟她告别。
我幼时生病,经常跑医院,对很多事情很敏感,情绪失控在我身上很常见,很矛盾的是,我又对世界上很多事情“晚熟”,很难理解人类之间的情感。
但是我很喜欢易纯,她经常在我桌子上放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我喜欢糖,喜欢一切带有甜味的东西。
在我心里,她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时常读不懂她眼里的哀。
她身上是有故事的,很神秘,在我泛善可陈的中学时代,我只记得她。
很多年后,我跟她在美国一家卖甜甜圈的店铺里重逢,分明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但我依然一眼认出来她。
我很幸运能重新捡起这段友情。
编辑说动了我,我把这件事讲给易纯,她笑着说可以,这个故事我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往易纯家里跑了很多趟,琢磨该怎么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但是我学识一般,功底较浅,也不太会写书。
编辑告诉我只要写出来就好,于是我便在某年夏天,落笔写下“庸俗夏日”这四个字。
完稿那一天,易纯读了一遍,问我这算什么健康读物?青少年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