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权臣(131)
陆平不知道裴清就是忠勤候府的后人,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死里逃生过一回。偏巧的是他从他干爹陆洪那儿承了大半的精髓,无论是做事风格,还是说话时的拿腔拿调,无一不与陆洪相似。
裴清承认自己无所差别地厌恶司礼监的所有宦官,正是这些宦官,让他家破人亡。正是这些大字不识只会在皇帝跟前卖弄殷勤、阿谀谄媚的不全之人,指点江山,祸国殃民。
因为陆洪的关系,他起先就更厌恶陆平。
但他不屑于同陆平斗什么,与这些宦官,他多接触一分就生一分厌。
可是如今,陆平挑错柿子捏了。
裴清的眼神染上一丝狠厉,漂浮的雨丝似乎都因着他身上的冷意而凝结。他冷冷地看着陆平,道:“你若在公主那儿搬弄什么是非,小心你的这条贱命。”
陆平微笑道:“奴婢的这条命可不是由裴大人说了算的,是由万岁爷说了算的。至于是非不是非的,奴婢同公主说的话可没有一个字儿是假的,人证物证俱在,奴婢哪能掺什么假呢。”
裴清一愣,拳不禁攥紧。但如今不是在此地费时的时候,他没再给陆平什么眼神,径直上了马,疾行着回了裴府。
陆平缓了缓僵了的神色,抬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明明天冷着,自己刚刚却出了一身的汗。小宦官殷勤地递了一条巾帕上来,陆平啐了一口:“去!”
裴清分明就是个该死的了,可他在裴清跟前却还像个鸡崽子一样。当年裴清如何倒了干爹的,那些场景仍旧在他的脑中历历如新,每回想起一次,心里的惧意便多一分。
只要将裴清杀了就好了,什么都有了。
望着裴清扬长而去的身影,陆平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你说这场景熟不熟悉呐。”
小宦官盯了半晌,最后讪笑道:“儿子蠢笨,没看出来。”
“说你蠢,还真是蠢。”陆平冷笑了一声,“隆顺元年那个冬日,咱们是不是也在这儿候着人呐。”
小宦官一拍脑袋:“是了,儿子想起来了。那日永嘉公主和萧家成婚呢,干爹您在这儿候着公主。当年裴清弹劾了萧家,如今他自己也落得个快死的境地了,恭喜干爹、贺喜干爹!”
陆平牵起一丝笑。
那个风雪夜里他立志要借永嘉公主的手将裴清拉下马,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到了鱼该收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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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在亭里坐着,难得的,让月若将琴捧了过来。
裴清在亭外停了步子,静静地望着她。月若连同其余的下人都退下了,一时春雨细绵如织,园中翠青盎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今日穿着一袭素白色立领长衫、豆青色长裙,云鬟上只简单地簪了些玉饰,清雅,满园春色极衬她。如葱玉指拨弄在琴弦上,琴音有若汩汩溪水涌流着,恍若仙音。
上一次听她弹琴,是在长明宫里。
她凡是女子该学的东西都学得好,但所有之中独爱书画,其余不过应付了事。她从前和他说她其实不喜欢弹琴,但似乎是想在他跟前露一手似的,那一次弹了一曲《清夜吟》。
弹罢,仰头看着他,流光溢彩的水眸里带着小狐狸一样的得意。
他是祁隐。
作为裴清,他幼时曾在侯府之中随家人学过琴,稍有了解,知道她弹得很好。彼时作为山野出身的祁太医,只好和她说:“臣虽不通琴律,但殿下弹得极好听。”
她来了裴府之后,他留意过那架端淑皇后传下来的古琴,被她搁在落芳院了,并没有拿出来。他既不是祁隐,她当初便也不会有在他跟前喜滋滋讨个欢的意思。
南巡的时候,她也没有带去。
可今日,她在弹
琴。
弹的曲子,唤作《忆故人》。
裴清的眸中渐渐变得复杂,忆故人,故人是何人?刚刚见着月若的神态,该是出了什么事。加之先前陆平的那番话,能让永嘉如此的事情,难道是......
祁隐?
裴清走了过去,在琴前坐下,轻声道:“一曲《忆故人》,故人是何人?”
拨动着的琴弦陡然一颤,颤出一个不相协调的高音。潺潺流水似的琴音停了,园中陡然恢复了寂静。雨绵绵不绝地落着,被雨打湿了羽毛的禽鸟此时都懒于啼鸣。
永嘉抬头看向他,眼中盈满泪水。
裴清的心揪紧似的一疼,放在膝上的手开始抖。
永嘉咬了咬唇,声音颤着:“你不知道么?”
裴清的手指屈起,在官袍上留下一道很深的折痕。
“祁隐?”
永嘉的一颗泪砸落下,掉在琴弦上。
裴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既心疼又茫然地看着她。永嘉知道了什么?是知道他就是祁隐,还是旁的什么?
他不想看她哭,想将她抱到怀里抹掉她的泪。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他的身子僵得厉害。
永嘉见他再无言,眼泪便掉得更快。
她知道他今日将要抵京,昨夜里便睡得浅。她既怕他回来,又想他回来。明明觉得该恨他,可是又盼着亲自跟他见了面问一问他。
他的步子停在亭外的时候,她便知道了。她很想跑过去,重新落入那个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和他说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的担心、忧惧,让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害过祁隐。
仍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永嘉侧了头,抹去自己将要决了堤的泪水。她的肩抖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她拿起一旁矮几上搁着的紫檀竹节盒,递给裴清,这时候,眼神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