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权臣(22)
他不知自己何时情根深种,许是那日梨花树下抬眸见了她,又许是那日他坐着,而她为他簪着玉簪。
他自诩理性自持,从来不耽于玩乐、不溺于酒肉,声色犬马无一与他相关。可在她身上,在情一字上,他觉得自己疯了。翻涌叫嚣的心绪压过了心中所有的诸子百家圣人之言。
满脑子都是她。
他只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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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京城一派天晴好风光,风光之下却是无边的血雨腥风。
“裴大人他呀,手腕狠得很呢!太子爷那些门人,一府连着一府送三法司。嚯!多少人下了大狱?多少人抄了家?”
“成王败寇!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如今皇上最器重的可不就是裴大人,不让裴大人做,谁做?”
“你们可别说,裴大人还是搞实务的。这不,推行了新政!底下的人都感激着他呐!”
.......
新皇登基后,裴清的确很忙。
忙着处理旧臣、忙着推行新政,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她。隆顺帝倒是时常提及她,就像是给将要溺水之人一根救命稻草。官场浮沉之中,他当真觉得自己快要溺水,而只有她能救他。
几次雅宴上,他曾遥遥地望她。
她比初见时更漂亮了,少了些芍药新绽时的羞怯,多了些牡丹盛开的大气。但她弯起来的眉眼和勾起来的红唇中的笑意,并不是发自真心。
明明想她想得不可自抑,却在她出现时,不敢上前一步说话。
“裴大人,难得永嘉公主在,咱们过去拜见拜见吧?”
“是啊,永嘉公主大病一场后难得出来,多少人想讨公主的好都讨不了!”
他没去。
望着许多贵女小姐,连带着一些凑上去献殷勤的世家公子围在她身边,他将手中的茶盏握得紧。心绪翻腾,茶水晃洒了出来。
待他忙好了那些事,她的婚期也近了。
他该着手处理萧家了。
萧家是个难啃的硬骨头,看似是太子党羽,但同太子的关系仅仅是萧承云这位太子妃、还有萧承远这个太子伴读而已,旁的事儿一概不沾。
既不贪,清廉到旁人对这个武世家称赞“有文人风骨”;也不弄权,萧老将军早早就交了兵权,没让人落下口实。萧承远虽得了先帝爷仍任实职的旨,却还是踏踏实实地回了京城做驸马爷,不再领兵。
萧家唯一的罪过就是太忠了,忠错了人。
既忠错了,那就留不得了。
他在奉天殿上,手持笏板、字正腔圆,跪禀道:“萧家有不臣之心,禁军统领萧承卫有谋逆之举,护国将军萧承远拥兵自重,恳请皇上严查。”
满朝皆惊。皇帝么,自然也是作了一副震惊的样子。
大婚当日,他弹劾萧家;大婚当夜,宣萧家三人入宫觐见。
捏造萧家谋逆之罪费了他好些力气,要得当,不能落下当今圣上的口实。
这夜里他伏案动笔至深夜,未闭紧的窗吹来一阵初秋的凉风,晃得灯盏上的火跃动如荧荧鬼火。他忽而觉得可笑,不知陆洪在捏造忠勤候府罪证时,是否也是如此头疼。
他恨陆洪污蔑忠良,而今他却成了这般人。
不该这样的。
但是皇命不可违,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他们的命,希求他们能如忠勤候府一样沉冤得雪。
他冒着触怒天颜的险跪地请旨,求留了萧家的命以示新皇仁德。隆顺帝答应了,但宫外的言辞转了一个弯儿,成了他要萧家三人死,而皇帝慈悲心肠留了他们的命。
皇上是皇上,他裴清是裴清。
没有人知道实情,永嘉也不知道。
他是御前的红人,是出身贫寒却扶摇直上的新贵,多少人攀附他、奉承他,又有多少人人唾骂他、仇视他。他在别人眼里,一会儿是辅佐圣上成就霸业不可缺的能臣,一会儿又是必诛之而后快的奸臣。不过骂他是奸臣的多一些。
萧家一案后御史言官联名上书弹劾,言他包藏祸心、假公济私,管了不该管的事、揽了不该揽的权,插手六部、逾越朝纲,视国家法纪为无物,是为权臣弄权;诬陷忠良,是为奸臣蒙蔽圣听。
他听罢,笑了笑。
都不要紧,他们说什么与他何干?
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清名都化作烟云。
萧承远被关在诏狱里,他去见过。
萧家父子得了他的照拂,不至于在牢狱之中受什么不该受的苦。虽如此,却还是免不了一些刑罚。他那一次本是例行公事去巡一巡大狱,到萧承远处没忍住,还是进了牢房看他。
彼时马背上威风凛凛的萧小将军如今盘坐于团团蒲草上,白色囚服染上了受刑之后的血迹,红得发黑。但神色却还是将军的神色,坚毅、不屈,誓死不认谋逆罪。
萧承远若不认罪,他就很难办。
他仍旧和萧承远说了一番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话:“......萧小将军,你们早日认罪,微臣便能早日定罪。若拖得久,你们三人尽了节求得一死,但你们的家眷呢?你们忍心让她们一起陪葬吗?”
“.....先太子妃已移居寺中,你那大房嫂嫂吓得去了半条命。你们三人若死,那么萧府一百余口人都要死;可若你们活,他们也能活。你那两个侄子一个才五岁,一个才两岁,还是孩子。”
这一次,他本以为萧承远还会说一些“无罪”“只求一死”之类太子党羽常说的、让他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的话。但这一次不同,萧承远紧紧地盯着他,眼神尖锐,像是在探究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