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权臣(42)
因着父皇病重,太医院招了几个新太医进来,她左看右看,最后瞄准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祁隐。
她第一次在梨花树下见着他,便肯定了要这个人来教她。她与他只相处了近一年,却觉得这一年足够她用一生去记得。
见到他的那一年她十六岁,祁隐说他二十六岁,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与他聊天十分顺畅,不像个比她大十岁的。
祁隐认认真真地接下了这份差事,比那些太医的态度好了百倍。起先他日日来教她读医书,后来父皇病重,娘娘们也接二连三的不见好,太医院忙了起来。
祁隐虽年轻,但医术很好。她虽然很想他能日日伴着她,但知道何事最要紧,便荐了他去御前侍奉。
他一忙,不常能来长明宫。这也无妨,她让月若带信给他,他按着她所问的问题,一一答复于纸上,再让人送到长明宫。
一来一去,书信堆得厚了,情谊便也悄然堆积了。
十六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可惜这份情收尾得潦草。
但即使是现在她开了木箱看着祁隐的书信时,她努力回忆他的样子,可出现的那个人,却很像裴清。他们二人真的太像了,身形、面容、声音。所以她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将裴清的字同祁隐的字比对着看一看。
她将裴清的字条与祁隐的信放在了一起,细细看着每一个
字的横折撇捺。祁隐的字清秀端正,裴清的字潇洒有力、不拘于一格,从字法上来看并不像,可从结体上来看又有神似。
那日她在奉天殿上初见裴清后,曾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月若一句话。
“你觉得裴清熟悉吗?”
饶是一惯知晓她心意的月若都疑惑地摇了头,不明白她的意思。永嘉只好说得直白些。
“他与祁太医像吗?”
月若说:“身形和声音倒是有些像。”
兴许在旁人眼中,他们二人并没有相似到让人惊叹的地步,但是她会这样荒唐地将裴清与祁隐放在一起,甚至希冀祁隐还活着,想必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未了。
除夕夜宴上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只记得歌舞正兴时,忽有成群的兵卒入了殿中,她便被秦王哥哥的亲兵护卫着退回了宫中。她回头时,遥遥望见大殿之上血光冲天,他们说是太子哥哥逼宫。
父皇被气得昏了过去,还未捱到新年就撒手人寰。秦王哥哥勤王护驾,拿下了太子。但父皇终究回不来了。
祁隐心存愧怍引咎辞职,只身回到钱塘老家。
她拿着的这一封书信,就是祁隐离宫前写给她的。
信上没有表明他要走,只用了寥寥数语告诫她,照着如今情形,身为一个公主日后该如何做,只字未言他自己。
当时她并不解信中之意,回过头才发现,他是在同她说他要走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醒悟时已经迟了,她出不了宫,只能派人去追他。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是新皇登基逢元宵佳节的好日子,宫里喜气洋洋。御膳房送了汤圆到各宫,那一会儿她坐在暖炉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中雪白软糯的汤圆。
往日她最爱吃甜食,可自打他辞官归家后,便恹恹地什么也吃不下。
这时候小德子回了宫,也不顾鼻子还冻得淌着水就匆匆进了殿,被月若嗔骂了一声“没个见主子的样子”也不见拾掇,颤颤巍巍地径直跪到了她的脚边,哆嗦着却不说话。
她以为小德子在外面冻着了,进殿中一热便昏了脑袋,便同月若道:“还怪他做什么?快拿个汤婆子来给他暖着。”
月若应了声,小德子却抬了头,冻得发紫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殿下,祁太医他、他......”
小德子是长明宫里最机灵的,慌张到如此地步的情况少有。但这些时日里她经历的事太多了,这会儿心里并不太惊慌,只蹙了眉耐着心问。
“怎么了?好好说话。”
小德子啜泣道:“殿下......奴才怕您受不住。”
她捧着玉碗的手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辞官回家本宫都受住了,还能有什么受不住的?他回去娶妻了?”
小德子重重地在锦毯上叩了头。
“不、不是,殿下,祁太医他跳河自尽了!”
手中的玉碗同玉勺在清脆的相碰声中落了下来,温热的汤水洒到了她月白织金的裙上,身旁的几个宫女赶忙来替她擦拭。
她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脑袋天旋地转似的晕了一阵,紧盯着小德子一字一字道:“说清楚。”
“祁太医的邻里街坊说、说,祁太医自打回了家中后便郁郁寡欢,想是对先帝爷仍愧疚万分,一时想不开就殉、殉主了......”
小德子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轻得同蚊子叫一般了。
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小德子担忧地望着她,她腰肢挺直地坐着,垂着南珠流苏的步摇丝毫未动。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缥缈而又空灵,像她想象之中西天诸神佛讲经时的庄严宝声。
“打捞上人了吗?”
小德子垂下头:“钱塘江汇入东海,官、官府没捞上人,说是被、被冲到海里去了。”
她怔怔看着小德子,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晕了过去。
殿里瞬间乱作一团。
“殿下!殿下!”
后来开了春,是个暖春。
御花园的花木一茬接一茬地开花,久久不散的花香飘逸到皇宫各处。人人皆说今年是个好年,可她偏偏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春天里重重地病了一场,这一病足足有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