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滇南篇+窥天·湘西篇(24)
我岿然不动,已全然抛下惧意,挣扎是没有作用的。
「对了!」董光祖道,「你是谁?你为何能......」
我张口欲言,却发现脑中是空白的一片。
一切都已经被命运谱写完毕。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一帧帧画面从我眼前飞快闪回,异常明晰。
时间退回一个月前,我和邓晚去街口打了耳洞。
时间退回七个月前,郎中说我有孕三月,邓晚给我煲了鱼汤。
时间退回十个月前,邓晚宽慰躺在榻上的我,就当是被狗咬一口了。
时间退回一年前,邓晚生下的女儿夭折,我刚嫁进村,她抱着我流了很多眼泪。
......
时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切似浮光掠影,从眼前匆匆掠过。
到最后,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它就像疯了一样,飞快地奔腾而过。
我看着神明山一般伟岸的身躯逐渐垮塌,他变得越来越柔弱与渺小。
我看着董村渐渐变得荒芜,它的财富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弭。
我看着自己从二十六岁到十六岁,面黄肌瘦,食不果腹。
我看着董光祖从十岁的孩子变成婴儿,爬回他死而复生的母亲的腹中。
时间退回十年前,董光祖的母亲抱着一个女婴来到女儿溪边。
从虚空中走来的我上前道:「夫人,您在做什么?」
女人没有抬头:「姑娘,您是外头逃荒来的吧?」
「您瞧出来了?」
她叹气:「饥年,村子里没口粮留给女人吃。」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我养不起我的女儿。」
「她叫董招娣。」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相。这孩子是个吉星,您好生养着。」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她能让董家转运?」
「此乃天机。」我讳莫如深,「不可泄漏。」
女人抱着婴儿离开了女儿溪。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简单。
里世界的未来被改变了。
表世界的过去也改变了。
恶因没被种下。
紧接着万物生长,时间停止倒退,奔向十年后。
天地骤变,我脚下的草绿了又黄,天空摇摇欲坠,地面塌陷。
「师姐。」董璟抬袖帮我拭泪,「里世界要开始崩坏了。」
「你看见了吗?」我发现自己在流泪,「我姐姐还活着!」
所有人都得到了救赎,包括我的姐姐。
我想再念一遍她的名字。
可那三个字就像水面的波纹,在脑中消弭。
「董璟......是谁?」
我茫然回头,看见一位少年,愣愣道:
「我是谁?」
我的头胀痛了起来,像是有人往里头灌满了水。
我不是苏念慈,也不是嫁到董村的女人,我是,我是——
我是常乐。
父皇常源封我为长乐公主,但我的人生并不常乐。
君主不仁天下大乱,百姓焚香诵经倾诉欲望供奉神佛。
于是,神真的降临了。
他们分踞各地设立法则,屠戮异己吸纳信徒,在疆域内创建属于自己的领域。
父王深感皇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指派一人代他前去镇压邪祟,解救苍生,宣扬皇威。
这个前去送死......啊不——
这个送温暖的善举,便落在了我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头上。
我自幼被送往落雁山学艺。
同门嫉恶如仇,把我视为皇室的爪牙,总爱挖苦我:
「常乐师妹,你为何不笑?」
我便会很实诚地告诉他们:「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我的回答使他们深感无趣。
同门哄笑后转身去捉弄新来的小孩,天赋极差的宋瑾之。
我和宋瑾之同为难兄难弟,但并不惺惺相惜。
我总被遣去打水,而他要补衣裳。
都说熟能生巧,七年后,宋瑾之绣得一手好花。
抬手飞针,能正中飞贼的眉心。
至于我,我苦修七年,才被告知神明之貌不可直视,否则会失去神智。
可弑神,总不能不看神。
我只好接纳师父的提议,亲手剜下了双眼,制成了珠钗。
常人只当我是个无害的瞎子。
却不知我的眼就在身上,甚至,能窥见更多玄机。
空空的眼眶有些惹眼,我取来一条丝带覆在眼眶之上,在脑后系了个漂亮的结。
然后我捧起铜镜细细端详。
白如羊脂的肌肤与殷红的唇。漆黑的眼被嵌在簪上,插在鬓间佯装饰物。
浑圆漆黑的珠与黑色的簪身,在发间毫不起眼。
使我这条能单手举十米长刀乱砍人的疯狗,更像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猎物。
同门之间开始流传新的说法:
长公主常乐为屠神证道挽救苍生,不惜活剜双眼,是个狠人。
再也没有人敢问我为何不笑了。
终于轮到我发问:
「师兄师姐,你们为何不笑?」
他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我们生性不爱笑。」
这场长达数年的变相排挤,终于在我学艺精进,决意出山之前落下了帷幕。
师兄师姐每人贡献一颗小米,在上头施法落咒,装进香囊,赠与我和师弟。
我与宋瑾之便上路了,并在路上温习了弑神的功课。
神明拢共七位。
他们各自设下结界框定疆域,称之为神蜮。
神蜮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因为这是神明的意愿。
外来者进入神蜮后,会进入一具新的身体,被默认为神的信徒。
作为神的信徒,就要遵循神蜮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