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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蛇口 gb(105)

作者: 刀尾汤 阅读记录

一同跟来的不是刑部的官员,是两千来号官兵,虎诘在手里翻了翻那块刻着燕子的牌子,把它还给谢泠,回头瞥了一眼远处天空与草地交接的青色分界线。

一边左狐抱着刀冷冷地盯着谢泠,来来往往的士兵用压抑着不平的眼神瞄向来者,所有人都在等虎诘的一个指令,但她只是回过头来,有些飘忽地回了一声好。

马车出军营十五里停下,谢泠仍旧很客气地请虎诘从马车上下来,告诉她为了给刑部看个样子,她需要上铐的时候,虎诘也只回了一个好字。

白日从灯节后就一天天长了,许衡之入宫时西边的天还微微有点白色。

宫人们在殿前点起灯来,但越向里走灯就越少,侍奉的人也越少,一直到书房门前就已经没有灯也没有旁人,只有于缜还站在那里,像一尊塑像一样冷冰冰地看着他。

许衡之抬头,望了一眼近乎无光的门,心慢慢沉了下去。

御书房里两边的灯台上点着蜡烛,毛茸茸的一小团橘色,照亮不了多远。暗处却有反射烛火的闪光,像是碾碎的琉璃。一把目光投过去这些闪光就动起来,显现出蛇鳞的质感。

黑暗中爬满了蛇,它们嘶嘶有声,用竖瞳的眼睛注视这个慢慢走进来的男人。

许衡之没有看这些在黑暗中游动的神仆,他在书房中央恭顺地跪下去,伏地,直到额头贴上手背。坐在高处的圣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昏黄,那张少女的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有蛇影从她的身侧游出,嘶嘶着把许衡之围在中央。

“许衡之。”封赤练说。

“……罪臣在。”

她没有叫许卿,于是他知道他现在该拿出什么态度来了。

“抬头。”

许衡之垂下眼,抬起头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炸碎在他的膝盖前。随着封赤练把桌上的玉杯砸下去,满屋的蛇好像同时在一瞬间被激怒,它们涌出来,缠上他的手臂,肩膀,膝盖,腿。

绞紧的蛇身里传来骨骼摩擦的咯咯声,许衡之闭眼仰头,像是只受戮的鸟,嘴唇因为呼吸不畅而张开颤抖,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越来越多的蛇聚集过来,他终于因为支撑不住伏倒下去,花花绿绿的蛇躯盖住他的身形,只有紧紧抓住地毯的右手还能依稀看清,封赤练冷眼看了一会那只逐渐开始脱力的手,用食指在桌面上敲敲。

蛇顿时像是潮水一样散去,伏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封赤练拎起桌上的银酒壶走过去对着他的脸倾斜,暗红色的酒液霎时间浇在许衡之失了血色的脸上。

“咳……”

他溺水一样骤然吐气,弓起身咳出一口血沫,星星点点的血很快融进从他鬓发淌下来的酒里,只有嘴唇上还残留着一点赤色。

许衡之歪斜地用手肘撑住身体想要跪正,却因为脱力又向一边歪过去。封赤练看着他吃力地调整姿势,忽然伸手抓住了他半散的发冠。

许衡之低低唔了一声,不再动,只是努力直起后背,再次闭上眼睛。

“我以为,你总不至于狂妄到觉得我让你去安朔军是我很看重你,”封赤练说。

“……罪臣不敢。”他喃喃着,又有细细的血线从口角落下,在领子上染成一团红色。

“大多数人没那么聪明,”她说,“我原谅他们,不觉得他们有多么讨厌。”

“在那些算得上聪明的人里,你,许衡之,是个不入流的讨厌货色。”

她的手紧了紧,许衡之不得不被拉拽得更向上直起身子,有伤残的腿保持不住平衡,他的后背开始反射性地颤抖,痛苦在脖颈上沁成一层汗水。

“你似乎觉得自己聪明到了足够愚弄皇帝。”她用另一只手敲敲他的眉骨,“做点小动作,延迟几日,不动声色地把事情遮盖过去。你真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指甲割过眉尾,霎时间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口,赤色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淌成一道鲜艳的泪痕。

“我本不必送封辰钰去寒魁,”她说,“但你拿这个算计我,我也不介意就这么做。”

“边境那些事情,我也原本可以好好查查,但现在我烦了,就随刑部的意让她们一般处置也可以。”

她把他眼角的血抹开,许衡之的眼睫颤抖着,在听到封辰钰的名字时骤然露出了哀求的意味。

“我原本可千百倍残酷地对你们,只要国祚不绝,朝中皆是我鼎中脔,只不过我脾气太好了些,好到你这样不知死也不知教训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禁。”

她松手,许衡之就颓然摔倒在一地的酒污中,他喘息着艰难地挪动膝盖,慢慢到了她的脚下。

“皆是……罪臣之过,咳……”刚刚的蛇缠或许压伤了他的内脏,说话间不断有细微的红色染上嘴唇,许衡之调整着呼吸平复咳喘,尽可能让吐字清晰,“罪臣自作聪明,妄揣圣意,一意孤行。此事……唔,咳……与五殿下并无关系。”

他祈求地伸出手,努力仰起脸:“臣愿自裁以息圣怒,恳请陛下勿要迁怒旁人。”

封赤练嫌恶地把脚尖从他手边挪开,许衡之苍白着脸色再次低下头。有泪水冲淡已经干结在眼角的血迹,它从暗红色融成了淡淡的胭脂色。

疼痛感逐渐漫了上来,这张巧言的嘴也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无声地把指甲按进掌心,勉强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可以提五殿下,不可以求饶,不可以再找任何借口。

若是现在他能就这么死去,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最好的。

“你想死?”封赤练靠回软垫上,“你们文人的命价还真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