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23)
杜家派去绛山的人确实查到了什么,急匆匆想要归京。他跟过去的人联通当地守官,以通关路引有问题的名头把人扣下,又把搜集到的东西拆也没拆地原封送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封好的纸,忽然没有那么激烈的心绪打开它了。
这些天他好像越来越接近一个
真相,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圣人离他最初的印象越来越远。
她不再是那个虚弱,挣扎,满腔抱负的少年贤君,也不再是夜中折磨他的妖魔。
好像一层纱从他眼前揭开,那个“真正的”圣人越来越清晰了。
她在高位上的睥睨,她把握朝臣的手腕,她解决西北大案时的果决和透彻,都在塑造出一位真正的君王。这个位置应该有这样一位主人,这个国家也应该属于她。
那个真相不是用来审判她的,是用来审判他的。
如果这个国家就应该落入妖物手中,那他作为这国家的官员不应该危害帝王以致社稷倾颓,如果她不是先皇的子嗣,那他作为先皇的旧臣不应该坐视皇室血脉就此断绝。
不论哪个如果,他心中都不该有那一份仰望帝王时超乎于臣子的感情。
在此与彼之间,似乎只有死路。
聂云间轻轻叹了口气,从一边的书架上取下一把小刀,割开了信笺,抽出信纸。信上密密麻麻,纸首的一行字扎进眼睛。
“君上非人。”
第67章 怀刀“每一个叫过他老师的,都带来。……
这其实算不上一份很实在的控诉,因为圣上不是人这件事根本抓不到把柄。
除非谁找了一壶雄黄酒给她灌下去,像画本子一样看她变成几丈高的大蛇,才能把这件事坐实。
但这封信对聂云间来说已经足够了。
杜家派去的人找到了悬龙寺那位侍候过圣人的小沙弥。
这小子机灵极了,圣人前脚刚被接走,他后脚为躲避灭口就逃进了山里,养了几个月养出来一头乱发,装作被父母丢下的流民混到山下给人做帮佣。
他本来在山上干的也是打柴洒扫,洗衣种菜的杂活,下山之后做得手熟,就没人怀疑他。
要不是杜家这人在山下歇脚时偶然看到了他头皮上的戒疤,大概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查得出来。
这人一通连哄带吓,连刀子都摸了出来,终于从小沙弥嘴里撬出当初的蹊跷事来。还是六皇女的圣人在离开悬龙寺前一晚,小沙弥从伙房里端了一份斋菜给她送过去。
暑日炎炎,他白天做得活多,脑子犯迷糊,刚刚把菜送过去就靠在门廊边睡着。
等他醒来时天都快白了,想到自己还没去收拾食具,小沙弥忙不迭地爬起来敲门。
可敲了几回都没动静,他蹑手蹑脚地进去,看到斋饭打了一地,六皇女躺在床上口鼻流血,人已经断气多时。他吓得妈呀一声倒在地上,惊动了好几个大师父。
可吓人的是,待到宫里的人来接的时候,六皇女却好端端地走出来,一点事也没有。
“那肯定不是小僧犯癔症!……皇,皇女走之后小僧去看被褥,被褥下面还有吐出来的血……”
不仅如此,那小沙弥还说六皇女自从生下来就养在寺庙,身体孱弱,平日里什么东西吃不好就呕吐害病,和人说话也怯怯的不敢对视。
寺庙里没什么人能教她治国的谋略,就连写字也写得马马虎虎,虽说宫中以圣人墨宝不能外传的名义收走了她大部分字纸,但寺后的影壁上仍旧有她练字时的残留,那字不说好不好吧,和当今圣人绝不是一个字迹!
更不必说这样一个病病歪歪,做个傀儡都勉强的皇女,是怎么成了如今那手腕强硬,多智近妖的圣人的。
这已经不是有人调包能解释的了,这分明就是妖孽作祟!绛山之中多淫祀多妖鬼,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占了圣人的皮囊?
聂云间把它折起来,对着窗外默然出了一会神。天渐渐阴了,庭院里奔走的仆从嚷嚷着怕是要落雪,一会有簌簌的声音落下来,却是极冷的雨。窗里的人坐在雨幕后望着灰蒙蒙的天幕,忽然疲惫一样阖上眼睛。
他取出信笺,也开始写。
第一封信是写给他派去那人的,信中说杜家为圣人所黜,怀恨在心,遣人向龙潜处传播邪谶,断不可放纵。拿住那人及同党,即刻以谤毁圣人处理,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皆是无稽之谈,不可听信。
第二封信是安置府上财产的,他没有亲故,亦无子侄,府上的随从都是活契,结掉工钱余下的钱留给几个和他有师徒名义的门生,也算差不多。
最后一封信他仔细地点了所有能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人,能断义断义,能逐出师门逐出师门,叠在一起的信雪片一样,刷拉拉把他这个人洗了个干净。
最后,聂云间拿起那封与圣人相关的证据,在灯上点了起来。
它是邪说,是无稽之谈,是大逆不道的谤毁。可如果它真为杜家所用,或许真能掀起波澜。他不知道她怕什么,她会被什么掣肘,可或许杜家知道,或许在知道了真相后立场未定的梁党知道。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火舌舔上信纸,白灰片片散开,他手一松,它就扑地落下去摔碎,只有未熄的火在聂云间指尖舔了一道伤痕。他看着这痕迹,觉得它很像之前留在他腕上的红色,可再看去,它早就不在他腕上了。
站在哪个立场,他都真是可笑极了。
雨还下着。
宫里廊下放下了挡雨的玉竹帘子,暖阁里点起炭来。圣人怕冷,冬雨寒凉,阖宫上下必须早做准备,可是应该披着轻暖狐裘来暖一暖手的那位却不在殿内,有洒扫空闲的宫人悄悄说,圣人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看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