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24)
聂云间入宫觐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雨幕里的这样一个影子。
她在亭子下,披着一件猩红的斗篷,斗篷下颈上手腕上都戴着碎金与彩石的链子,不像一位帝王的装束,却像是山间幽兰花中隐匿的神。周围的雨雾蒙蒙的,把景物挡了个干净,在一片虚无的白色里只有这一点红,突兀地刺进他的眼睛。
带他来的宫人举着伞躬了躬身,说圣人一时不想回殿中,就在这里请相公上前叙话。聂云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接过那把伞,宫人向后退去,消失在茫茫的白色里。
这里谁都没有,只剩下他们两个。
封赤练向后回了回头,目光淡淡扫过聂云间的脸,没有以往的热切,没有朝堂上的残酷,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带着一点聊胜于无的兴味。聂云间放下了伞,向前一步,俯身行完了一个礼。
封赤练轻轻歪了一下头,看他一言不发地俯身又一言不发地直起身来。“卿想说什么?”她问。
“先皇有恩于某。”他说,“某不能坐视不理。”
她稍微坐正了一点,脸上那点兴味也稍微浓了些,聂云间低着头,像是只敛着翅膀的鹤,声音和缓,平静。
“所以只能如此。”
衣袖骤扬,不知何处而起的风吹乱了亭周雨幕,一道冷光从他袖下闪现,短刀自衣袖推出。
封赤练没有闪避,那双榴石色的眼睛映着划破水雾的刀光。而只是一个瞬间,那把短刀手中转了一个方向,聂云间的脸颊忽而被映得明亮。
那张脸上没有癫狂,恐惧,愤怒,厌恶,它看起来只有一点疲惫和解脱,雾气把他的眼瞳涂成了淡青色。
那把短刀被他送向自己的胸口。
铛!
一息,栖息在封赤练肩膀上的赤蛇甩尾飞出,铛地抽掉了那把短刀。
一息,隐在一旁的韩卢突然现身,抓住聂云间的肩膀,把他踹跪下去。
封赤练还在原来的位置,有几秒钟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在很缓慢地眨眼,目光从那把还在地上嗡嗡转动的短刀移动向那个被按在泥水里的人。
聂云间被抓住发髻向下按下去,整个人像是忽然卸去了什么重压在脊背上的东西。他平和地盯着地面,没有挣扎。
封赤练慢慢地俯下身,那双深榴石色的眼睛开始改变颜色。艳丽而怪异的红从瞳珠里扩散出来,原本与常人无异的眼瞳霎那间缩成尖锐的竖线。
“刀挥错方向了?”她捏住他的下颌,指甲蹭过他的唇角,
“捡起来,再试一次?”
“没有,”聂云间说,“我杀不了你,也不该杀你。”
她的指甲从他的唇角陷进去,他被迫张开嘴唇,眉心促起几道忍受的线条。“为什么?”封赤练问,“除掉窃夺神器的妖孽,把皇位还给封家,你不是一直想做这个吗?”
“为什么不?”
聂云间的呼吸有些不平,这样被迫张口让他回话的声音稍微有些含混。
“社稷,”他说,“你该做这个帝王。”
“我不能报旧主恩,也该以死谢罪。”
即使被这么挟制着,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冷静得好像没有一点人情。原本的纠结,痛苦,犹疑都从这副躯壳里离开了,现在它像是一块从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封赤练哼笑出声,她笑得越来越厉害,从低笑一直到无法压抑的大笑。
强迫他开口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舌尖,另一手忽然贴近他的咽喉扼下去,他的肩膀无意识地震颤了一下,原本睁开的眼睛慢慢阖上。
他没法闭上嘴唇,也没法继续说话,无法吞咽下去的口涎挂在唇角,让那张平静得近乎于冷漠的脸颊有了几分狼狈。“社稷?哈哈?社稷……”封赤练喃喃地念着这个词,“这算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你想死就能死,这个社稷你想保就能保?”
她的指尖骤然用力,指甲刺进去,一点血色从舌尖滴落,像是一颗珠子坠在他的嘴唇上。聂云间低低地咳喘,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被呼吸呛到。
“你说得不错,”她松开手,聂云间立刻脱力地垂下头,如果不是发髻还被身后人抓着,他几乎要向下栽倒下去,“我的确适合这个位置。”
“但只要我想,我可以让这里全然毁掉。我会把每个人带到你面前,花样不重复地杀掉,他们每次惨叫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因为你惹恼了我。”
她在他脸上擦了擦手,没再去看他的表情。
“韩卢,”她说,“去把他那群学生带过来,跟着他做过事的那群学子也要。”
“每一个叫过他老师的,都带来。”
第68章 饲蛇“现在,当着你学生们的面,叫出……
陆雁迹走在最后。
她身边的面孔有生有熟,熟悉的是和她共事过的学子,陌生的几个身上穿着官衣。
有些人的眉眼迷茫,有些人显出隐隐的惴惴来,最敏锐的几个人已经察觉到,他们这些突然被带进宫里的人有个共同点。
……他们都和聂相有点关系。
说实话,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好事的可能不太大,见过皇帝嘉奖一人连同着亲眷一起召见的,没见过皇帝得意哪个人,把他朋友学生叫过来挨个赏的。
——聂相怎么见罪于圣人了吗?
——老师耿直,但向来行事方正,不曾行差踏错呀?
在这低低的议论声里,他们穿过台阶,在空空的殿前跪下了。
聂云间昏了一会。
他不是那种哎呀一声就玉山倾倒白梅摧折,一捂胸口就晕的文弱人。是那个按着他的人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