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君入蛇口 gb(125)

作者: 刀尾汤 阅读记录

那人手黑,黑得有点古怪,简直像是和他有什么夙仇一样。聂云间半醒不醒的时候想了一会这件事,觉得自己应该是没见过他。

这事不重要,但没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想了。

她说她要杀了他认识的所有人,要让这个社稷倾塌,聂云间努力整理这其中的逻辑,却怎么也整理不出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发怒,或许是因为他在她面前拔出刀来这个行为激怒了她?她可以杀了他,可以凌迟可以车裂,可以给他选个足够折磨足够难看的死法,可这与这个国家有什么关系?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个位置,就为了他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便如同稚子一样随意把它丢在地上摔碎吗?

太荒唐了,他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不可能把这种荒诞的揣测当真。

或许是因为那一下子伤到了哪里,聂云间觉得后脑一阵一阵的发昏,像是一把厚棉絮掩在他脸上,偏偏舌尖的伤口还不时传来刺痛,拉扯着他的意识在混沌和清醒间摇曳不止。

他睁不开眼睛,但是其他感官却逐渐明晰,远处似乎有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像是海潮一样不断涌过来。

那些低语中有熟悉的声音。

不安感缓慢地泛上来,他开始挣扎,努力想要支撑起身体。可只是一动原本昏昏沉沉的后脑就变成刺痛。挣扎几下脊背就失去了平衡,他跌落回去用力喘息了一阵,终于攒足力气看一眼周围。

这是一张矮榻,手边就是屏风,身下铺的毛皮太薄,榻板透过皮面硌得脊骨发疼。

在聂云间意识到“硌”这件事时就下意识摸索着去抓衣领,身上那身觐见时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未束的发丝凌乱地散下来,落在仅存的中衣。

他没来得及确认穿着,有什么钳住他的手腕向一边拉过去。

眼神交错,黑暗中出现闪烁着微光的蛇瞳。

封赤练就在这里,没有一点声息。她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拢在他的半身上。那双瞳孔细长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感情,只像是一条被惊动的蛇,昂起颈子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她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掌心里的睫羽颤动几下,居然慢慢闭上了。

“我叫来了你的学生,”她说,“人比我想得少一点,要是再多,这里就要跪不下了。”

被掩住眼睛的那个人蹙起眉,轻微地摇头想要挣开她的手。

“与他们没有干系。”

她的食指轻轻叩了叩他的太阳穴。“我知道。”封赤练说。

“但我不快,所以我想怎样就怎样。”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那描金绘彩的屏风,屏风外细碎的低语声似乎安静了一瞬。随即,一声尖锐的惊呼响了起来。

“等等!你做什么?陛下!臣冤枉,臣没做过什么不敬之事……陛下!”

惊呼变成哀号,伴随着什么东西翻倒和被拖拽的声音,原本寂寂不动,被压服在塌上的鹤骤然支起了肩膀,挣扎着想抽出手腕。

“不要!……为什么。”他喑哑地喊出来,随即畏惧被屏风外听到一样放低了声音,尾音甚至带上些哽咽,“他们不知道我做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你……!你为何……”

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移开,那双俯瞰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点冷嘲。

“我说了,我知道。我不在乎。”

那条束缚着他手臂的蛇向下游下去,在他喉咙上缠了一道。她漠然看了那喧闹的屏风后一眼,收回目光,俯瞰他痛苦的眼睛。

“我不在乎你说的社稷,不在乎这个圣人的名头。”

“我陪你们玩着这个把戏,只是因为我还愿意纵容你们。”

“但你惹恼我了。”

“他们今日遭受的一切,都怪你。”

哀号和挣扎声渐渐远去,屏风外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衣摆移动的摩擦都不闻一声。

聂云间的声音也低了,泛红的眼尾带着湿意。挣扎全然被压制,她拽住他垂落的黑发,把他按在皮毛里,他慢慢地卸下了力气,在她手下俯首。

“不要迁怒他们。”他低声说。

“我愿承罪,你有怒气,怎样待我都好。”

没有回答,抓住他的那只手甚至没有卸一卸力气。聂云间的额头抵着皮毛褥子,他闭上眼睛,喉咙里压灭了一声呜咽似的叹息。

“求你。”他说。

求你,放过他们。

把一根骨头打断就能把十根骨头打断,能曲下膝盖就能低下头去,如果一句哀求不够,那俯下身去如同犬一样把头颅放在她手中够不够?把这身骨头丢进尘土里够不够?

她只是看着他,不为所动。

“不值钱了,”封赤练说,“你已经求过了。”

好像什么东西在他胸腔中炸碎,满口苦涩顺着咽喉漫上来。聂云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的,他求过了,上次他求她,是为了保全那位身处险境的君上。

多可笑啊,世上从来没有他想要保全的那个人,他合着血吞下去又吐出来的那句哀求什么都没换来,空掷出去变成了一句一钱不值的笑话。

他几乎要笑出来了,她说得对,不值钱了。他自以为的那些忍辱负重毫无意义,他碾碎的那些骨头都不过是尘埃,可他那颗心——

——那颗折磨着他的心。

大概也只是件自作多情的可笑东西吧。

肩胛无力地起伏着,紧绷的后背一寸寸低下,聂云间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居然像是个笑脸。

主人。

他说。

“饶了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