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84)
灯烛熄了两盏,燥热的空气逐渐冷了。
玩厌的圣人蜷缩起来,聂云间闭眼调息,睁眼把一边的褥子向她身边拉了拉。
外面的更漏一声一声响着,数得出离天亮还有多久。聂云间闭眼一次一次地数着,他也数得出余下的日子还有多久。
在打压梁党的时候他留了手,那人虽然不好控制,但好歹还是忠于先帝的。如今落了下风,一定会与圣人联系,根除他这个大权独揽者。
他需要做的只是平衡好剩下那些人,让他死后他们能压下梁党的气焰,最终令朝廷掌握在圣人手中。
梁党元气大伤,其余人也不成气候,这些事他做了大半了,而今只剩下最重要的一环。
……让圣人杀了他。
聂云间低头,注视着迤逦在身边的乌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这个打算,用所有人的骨头为她铺路,再用自己的骨头为她垫高御座。他心甘情愿,她不必知道分毫。
以后圣人还会有漫长的光阴,她会为自己选出能臣,也会寻到一个年纪相仿,俊美贤良的君后。
而他只是她登上这个高位前不值一提的一点。她只要知道她胜了就好,只要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是个狼子野心的恶人,最终咎由自取了就好。
其余的一切,都该随他长眠。
聂云间低下头,小心地用嘴唇触了触她的发丝。
他怎么会不嫉妒呢,嫉妒那些后来者有资格与她同行。若是他再年轻一点,来的时机再正确一点,若是他不必担负起如此沉重的职责,只是作为她的臣僚忠心于她,或许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若是那样,或许他就能坦然地跪在她的陛前,仰起脸告诉她……
那吻轻柔地落在发上,没有惊动睡梦中的那个人。
“陛下,臣……”
爱慕您。
黑暗逐渐褪去,周遭的一切如池中莲绽开,梦境与梦境的记忆交叠在一起,连聂云间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看着仍旧把他卷在怀中,垂眸俯视着他的封赤练。一瞬间压抑着的酸涩和痛苦撕裂了心脏,汩汩地充满了整个胸腔。
“陛下……”
“不论是为奴,或者是为权臣,你都选了同样的路,”封赤练说,“如果你觉得你的选择合你的心意,就不要再自苦了。”
她缓缓把他放下,注视着那双尚且朦胧的眼睛:“现在,你还有什么想问绛山神君的?”
聂云间的眼睫颤抖着,忽然伸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袖。
“不要走,”他说,“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第102章 混血“选吧。”
他没有完全醒来。
聂云间睁开眼睛了,看到眼前的封赤练和周遭的帐篷了,可他的视野里充满了黑色的雾气与闪光点。似乎有一团很重的雾裹着他向下滑。他只能拼命伸出手攀住圣人的衣袖。
“不要走,”他说,“不要丢下我。”
可他清楚,她就在那里,如山岳般不动,是他正在下落,从她的身边滑走。
好难受,好痛苦,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这颗心到底是作为哪个人颤抖。他觉得他是那个卑贱的琴奴,是那个情愿用骨头给她铺路的权臣,又是很多他想不起来是谁,想不起来做了什么的人。
这些人的身躯就漂浮在他四周,肌肉和骨骼都像琉璃一样透明,唯一显眼的只有那颗在胸腔里颤抖的心,它们炭火一样闪闪发光。
他想明白了,想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多梦中无论他是谁,她是谁,他都执着地想要为她而死。
他爱她,可这颗心总是因为爱而生出恐惧,以至于他不断找借口阻止自己把它说出来。这爱越真切他就感到自己离她越遥远,他宁可受虐,宁可死去,宁可把自己当作物交换,也没办法设想一个平等地被她爱着的场景。
……不,他知道的,没有平等可言,不论是君王与臣子,还是神与人,他都不该奢求这件事。
“不要丢下我。”他说。
让我再靠近你一点吧。他明明想这么说。
可她只是在原地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过来拉住他的意思。
“再睡一会吧。”她说,“醒来之后,把寒魁这件事了结。”
不对,聂云间摇着头,他不想再睡了。
他应该说出来的,把梦里没有说出的那句话讲清楚。如果现在不说,此后就难再有机会说出口。
“我爱……”
我……
神在渊薮的高处看着他,而他坠落进渊薮去了。
……
拉涅沙从高烧中醒过来,察觉到屋子里有人。
这几天她的状况时好时坏,伤口恶化时昏昏沉沉,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要一睡不起,偏偏几次都扛了过来。
刚刚退烧的冷汗让她发抖,嘴里也干得厉害。可她还是立刻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和眼前的来人对视。
那看起来是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
可只要一眼,她就看到存在于她背后的巨大蛇影。
那影子与瓦格鄂丽很像,某些祭祀中灯火与祭品的影子也会合成巨大的凤鸟,在帐顶与灯台间飞舞,可眼前这条蛇的影子明显比瓦格鄂丽还要大数倍,当它从帐顶低头俯瞰她时,饶是拉涅沙也感到一阵战栗从脊背爬上来。
那蛇影有一双赤色的眼睛,正与那少女的眼睛相对应。
“你……”拉涅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是……”
“中原的龙脉,”封赤练淡淡应答,“在鹿骨河上,你见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