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92)
祝芒是不是骗他,是不是刻意设计他已经不重要,聂云间知道他就是为了把自己带到这里,让自己经受这一刻的折磨。
他赢了,鹤踉跄着转过身拍打翅膀,在半空中扑腾几下之后终于飞起来,几乎是逃一样向着远处飞过去。
聂云间不确定自己飞了多久。
他还不习惯这副身躯,飞得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用完大半力气才从空中坠下来。
好在飞鸟的骨头轻,跌在地上也没受什么伤,这只鹤扑一扑身上的羽毛站起来,四周已经不是林间的光景。
这是一片谷地。
日经西斜,一轮浸血一样的金乌正向西方坠去,满地都流淌着艳丽的红。仔细看过去能发觉这红色不来自天上,而是从地下渗出的。
绛山之所以名绛山,是因为山脉深处盛产艳红的山石,常被用作
雕刻或铺设庙宇和宫闱的地面。
但即使是采石人攀至峭壁取下的最为鲜艳的石头,也比不上这里分毫。大地好像被割伤了,露出鲜红的肌肉,溢出汩汩热血。
在赤红之中不时有洁白的山石弯出地面,如镰刀,如新月,投下拉长的影子。
这里没有草木,没有生灵,一切都笼罩在艳丽诡秘的赤色中,聂云间小心地在石头之间走着,微微泛起凉意的地面让他有些舒服。他蓬起羽毛,把喙藏进翅膀里,在一片山石下蜷缩起来。
恐惧与酸楚已经慢慢退去,涌上来的是自责。
他刚刚干了什么?真把自己当成一只野兽了不成?明明他该在那里迎接她,却自顾自像是只被吓到的鸟一样飞走了。
聂云间,你为臣之道就是如此吗?你该伏在地上认罪,为自己在本该迎接她的时候逃走受罚!
“不可一直在这里,”他对自己说,“何能掩面作态如虫豸一般躲在岩缝中?”他该打起精神来再去见她,即使满心不安与惶恐,也不该让自己的君王等太久。
只要休息一会,整理整理自己这不像样子的情态,他就应该动身……
鹤沉思着,慢慢把喙从翅膀下挪出来,笨拙地梳理羽毛。太阳完全落下了,他满身的白羽在夜色中像一片倒映着月亮的湖一样发光,在聂云间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光华惊动,慢慢地游了出来。
鹤梳理翎羽的动作一顿,猛然起身拍打翅膀,从刚刚蜷缩的地方腾空而起,想要跳上身后的山石。可一股强横的力量缠住他的爪子,用力把他拉回原处。
那是蛇吗?赤色的山石下忽然有难以计数的影子蠕动出来,合成一条庞大的身躯。
它没有实体,看不清是红是白,只能隐约从轮廓辨认出蛇的外形。鹤尖利的爪子蹬踏进蛇身,几次振翅都不足以把它从纠缠上来的蛇尾中抽出,反而被它一圈一圈绕上来,慢慢按进了土地里。
这不是圣人,它和她的气息全然不同。这条没有实体的蛇一片冰冷,聂云间从它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威胁。
那影子一样的巨蛇昂起脖子,垂下头颅贴近弯曲的鹤颈,仿佛想要落下一个吻,蛇躯却越缠越紧,缠得翅膀和脊椎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被缠住的鹤锐声鸣叫,抬起脚爪蹬踏在蛇的腹部。影子像是水一样又冷又软,踏进去什么痕迹也留不下,反而激得这蛇动得更快。
冰冷的触感顺着腿骨向上,聂云间浑身白羽炸开,回头胡乱啄向蛇,却只戳进一片虚影中。
“滚!滚开!”男子的呵斥出口就变成鹤鸣,尾音因为惊怒而不稳。蛇身绞在鹤身上,尾尖慢条斯理地拨开他的羽毛。
春夜里寒凉的空气落在羽毛下的皮肤上,激起一阵轻微的颤抖。蛇尾正在羽毛间缓慢地探索,蛇鳞耸起又放平,一寸寸拂过战栗不已的鹤身。
“喘不过气……哈……”
好痛苦,翅膀已经没力气拍打,肺隐隐作痛,可脊椎却反射一样窜过一阵酸麻。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聂云间反常地想起了许久之前那些床榻上的梦魇,那条赤蛇将他压在官署的角落里一寸寸爱/抚的时刻。
聪明人的脑袋总是记住一些不该记住的事情,此时此刻它们全都涌了出来,浸软他的骨头,激起不该有的快意。
“呃……”
尾尖的动作慢了下来,在绒羽深处磨蹭,鳞片剐蹭着脆弱的皮肤,那双已经摊平的翅膀猛然耸起,几下有气无力的扑打扬起灰尘。为什么,不该的,他怎会有感觉?这明明只是幅禽鸟的身子!
他怎会下贱到对着一条野兽……
“啊……”鹤鸣声哑下来,似乎有一根骨头被从鹤的身体里抽走,聂云间软软地趴着,喙钉进地面。他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几乎要滴出血来。纵使他真无力挣扎,他也必要在这东西得手之前自行了断,绝不可能让它把自己活着……
忽然有什么打断了思绪,一阵急促的风向着这谷地中央旋去,那条蛇放开被它作弄得乱七八糟,却还没能拆吞入腹的猎物,不情愿地向着风中心游去。
影子淡去了,消弭了,风骤然止息。聂云间没力气蜷起身体,只是怔怔趴在地上向风中心看去。
他看到一条赤红色的蛇尾,在月光下泛着玛瑙样的色泽,黑与赤交杂的衮服边缘垂落下来,盖住大半蛇躯。
那个身形大致还是人的高度,虽然看不清面颊,但只看轮廓他就认出了那是谁。鹤蜷起身哀鸣。
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因为如今的情态而缩进岩石里,还是爬过去,蜷进她的怀里。
她给了他答案。
“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来?”绛山君过来,把毛羽凌乱的鹤拢进手臂,他哆嗦着把头抵在她肩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发出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