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204)
“怎么偏赶这时候!”那门房在心里抱怨,“二郎君回来的也忒寸了!”
杜玉颇回家时没和任何人打招呼,马车就这么突兀地在官署门前打了个转,不往新住处去,折回了许久不回的家。
杜凌瑶不在,杜流舸在窗边慢慢地擦一盆新兰花的叶子。杜玉颇进来,像是以往无数个晨昏一样温顺恭敬地低头:“问母亲安。”
杜流舸擦叶子的手没停,脸上的表情也没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好像她这个儿子从来没有离家过一样。
白玉一样的郎君就在这里静静站着,直到母亲擦完了兰花的叶子,修过了花枝,在一边的水盆中净过手。
“养花比养子好些,至少它该开花的时候就开花了。”她说,“你回来做什么?”
“母亲叫人退下吧,”杜玉颇说,“我有要事禀告母亲。”
这么说着,他却没等杜流舸反应,自顾自去驱开门前的人,关上了门。她冷眼看着他做这些事,笑了笑,端起茶来。
“说吧。”
“母亲,”杜玉颇说,“您大概听到梁相学生的事情了。”
她微微点点头:“管不住孩子,管不住学生,总得沾上一个,审独也难以幸免,我不奇怪。怎么了?”
“那是儿子做的。”
叮。茶杯在桌子上碰出轻轻的一声响。杜流舸想了一会儿,颔首:“做得缜密,不过你来说与我做什么?”
杜玉颇不接母亲的问题,把话头轻轻挑开。
“母亲派人去了绛山,”他说,“但那人至今未回话,是吗?”
她抬头瞥他一眼,杜玉颇不动:“那人被聂云间截下了,搜到的东西也被销毁了,但儿子留了些后手,又搜罗了一份来,母亲想看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纸,杜流舸接过去,没有翻开,眼睛还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对着母亲笑笑:“但母亲见我如此郑重地拿来,想必不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人有问题。”他说,“那位真正的六皇女,已死许久了。”
“动手的应当是不良人里的人,不良帅韩卢就在那一阵子报了身故,但是没有尸首,儿查下去,不良人中消失的不止他一个,不知是不是被一道灭口了。”
窗外的冰雹又急又繁,瓦片当啷作响,屋里没有一点光,两个人的眼睛却冷冷地亮着。
“所以呢?”杜流舸问。
“我有大事与母亲相商,”他说,“紫宸更照,神器易主。”
又是沉默,杜玉颇的眼睛死死锁着眼前人,他看到她脸上的无表情,但那只攥着杯子的手突然握紧,杯子里的茶水摇晃出来。“紫宸更照?”她站起来,逼近眼前那个躬身的年轻人,“你疯了不成?”
“你当这是儿戏?就凭你这个刚刚爬到四品官的文臣?笑话。”
“你手中有兵还是在朝中有助力?这个时候你倒是想起来回家求我了?你以为我会容你把杜家拖进这潭浑水——”
“母亲,”杜玉颇打断她,“登基的又不是我,您急什么呢?”
“我无兵。但隐山郡理有,这盘棋上,我也只是一个角星罢了。”
“啊,对了母亲,您说我回来求您?不对,这话不对,我不是回来求您的。”
那条白蛇昂起颈子,嘶嘶地笑。
“我是来告诉您,您也好,整个杜家也罢。已经跟着我下了这趟浑水了。”
第113章 不得载酒“谁允许你进来的。”……
如果杜流舸不是个文臣,而是个武官,那以她现在愤怒的程度,她儿子应该趴在地上。
杜玉颇也知道这一点。
他冷静地注视着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用余光瞥着她手里的杯子。如果这一次她再用杯子砸他,他就要闭眼大笑起来。
很奇怪,杜流舸急促地呼吸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平静下来坐回去,连同着手里的杯子也放回原位。
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向后仰了仰,抬起下颌,借着外面阴云渐散后的一点天光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儿子。
她并不怎么认真地看自己这些孩子,他们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名字,一些性格,一些长处和短处,一些被她的正夫和侧室们念叨来念叨去的东西。只有杜凌瑶被她认真记挂着,注视着,可她也只是在通过她注视年轻的自己罢了。
现如今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杜玉颇,真不可思议,他已经长到这个年岁了。
当他说出他已经把杜家拖下水之后,她心中那个模糊的“儿子”突然消失,从他消失的地方生长出一个眼神阴冷,形状不定的怪物。真奇怪,当他是怪物的时候,她反而能好好地看清楚他了。
“坐。”杜流舸说。
“不敢。”
杜流舸不再坚持,也不再追寻这句回话里还有没有挑战她这个母亲的意思。她用帕子擦擦手。垫在茶杯边上。
“我猜到圣人不是原本那个了,”她说,“但不止于此。”
“圣人非人。”杜玉颇从善如流。
杜流舸又认真地看了看他。
“你也听过?”她问,看杜玉颇脸上的表情,料想他是没听到那种像是心声一样的声音,就又把话收回去。
“你既然知道圣人非人,如何敢起这样的念头?”
杜玉颇恭敬地低了低头:“圣人是人,已经将杜家拆分打压成如今的样子,若圣人非人,那杜家一家的骨头岂够圣人嚼呢?”
这么说着,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这世上只圣人有神通么?”
这样子看起来对劲极了,一副怀揣着大秘密的阴谋家的嘴脸,但到底还是为家里谋利的世家子。杜流舸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是为了杜家,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儿子还能发什么癫去冒这么大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