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205)
窗外的雹子停了,天更亮了一些,杜玉颇站在窗边,被这白惨惨的日光照得像一个绢人。他目光柔和地注
视着院子,仿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感情。
其实他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圣人。
之前在他的书房里,那个鬼一样来去飘忽的黑衣女人点了一把香,香的味道像是烧骨头和头发。漆黑的烟气围绕着她,凝结成残缺的动物,哀哭的人脸。
“这不是戏法,”那个女人说,“这是真正能杀人的东西。但我不用它杀人。只用它去应对你们的圣人。”
“你怕么?怕与非人为敌么?”那女人问他。
他怕吗?杜玉颇不知道,杜玉颇只知道自己的血在耳朵里轰轰作响,心脏坠得他生痛,压抑的喜悦盖过了一切应该有的情感,几乎让他呜咽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圣人是和他一样蛰伏的蛇,他想要占有,吞食,毁灭这个同类来确认自己的力量。后来他发觉她是比他更完美,更有力量的东西,这种占有欲就变成了痴迷,好像冻僵的人想要火,饿得发疯的人想要珍馐,他想要完完全全地掌控她,得到她,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离那个目标很近了。
可如今圣人变成了更高,更难以企及的东西,他不觉得绝望,只觉得狂喜。仿佛一个要拼死吃河豚的人,只要能吞下去,七窍流血地死去也不算什么。
他想要她,想要得发疯,那个黑衣的女人承诺她能把她给他。
为了这个,他不在乎把这条命连同他根本没想要保全的杜家都填进去。
座上的杜流舸敲了敲桌面,杜玉颇恰好收回目光,含笑望向她。
“你预备怎么做?”杜流舸问,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问儿子的意见。
“儿子自有安排,杜家涉及的事情就只有那么一些。上次长姊虽然行事张狂了一点,但好歹没把金吾卫埋的桩子用完,对吧?儿记得……还有个中郎将?”
“金吾卫有人就好办了。城门兵卒那边我们没有人手,但梁相那边,似乎有办法……?”
他走过去,轻轻抓住母亲的手。
“儿子既然与那位殿下设了这个套,将梁相请入瓮中,母亲就努努力,给瓮下添一把柴,将她也拉过来吧。”
京城最近的天气对坐牢的人来说不太友好。
春雨下个没完,还一点都不润如酥。牢里地上铺的稻草也湿,床板上放的铺盖也湿,偏偏蛇虫鼠蚁都在这时候醒,顶着个不交租子的脑壳在牢里直晃悠。
刘豫元被关进去几天就受不住了。
他自然不承认那首诗是他写的,脑子有泡才写那个!当时席面上美酒美食,身边管弦丝竹,他又刚刚谋了个好前程,要写也该写颂圣诗。再说了他也不知道诗里说的是什么啊。
狱吏说那明明就是你的笔迹,怎么就不是你写的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嘴硬的死鸭子,看打!
读书人也有骨头很硬的,但这位二投师门的仁兄显然不在此列,没折腾两下就招了。
没做过怎么招?编呗。打着打着就记忆恢复了,说是老师指使的就是老师指使的,信誓旦旦指哪打哪。房间里搜出的那些谋反证言,和教小孩子传的反诗自然也是老师布置的,他就写诗,嗯,他就写诗。
刘豫元嘴巴一秃噜,压力就给到了这位梁相弟子身上。她不是刚刚进京的举子,自然不吃吓唬,脑袋也清醒,知道就算是死在牢里也不能继续往上攀咬,只是紧闭着嘴反反复复就两句话:“冤枉。我不知道。”
刑部不能去拿梁相,只能继续转回去打刘豫元,刘豫元合逻辑的话被记忆恢复完了,再打就看到谁咬谁。他自然是不认识梁相的其他学生的,自己师门的其他同门也不熟悉,只能咬之前自己认识的人。
嘿,正好,他放过钱出去,这些钱有没有借据,给得古怪,收了钱的人全都抓起来!
这抓起来一问不要紧,事情又牵扯到了聂相身上。这下子三司都有点麻爪了,怎么回事,现在四相里面一个瞎子俩造反的还有一个捞钱的,这国是要完蛋还是怎么着?
仔细再想一想,造谣现在的圣人出身不正不该继位,那唯一的得益者是谁呀?先帝把五服之内都快杀没了,留下的唯一一个人还是个兄弟,能继位的不就是上面那位哭瞎了眼睛的监国亲王吗?
你可别说眼睛瞎了不能做皇帝,她能把眼睛哭瞎,说不定就能把眼睛哭好!
一时间气氛实在有点诡异,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怕一伸手打破平衡,突然掀起什么不可言说的惊涛骇浪。
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梁相自然而然地病了。
实在说不清楚她是真病了还是避嫌,只知道她病的前一天还在岗上,整整齐齐地做完了手里的事情,把自己得用的手下叫来叮嘱了两句。第二天就回家躺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宫中太医来看了看,说是肝气郁结,心脾两虚,加上外感夹杂,一时发作。说人话就是本来人家就累,你们这群人还气她,气着气着就把人气趴下了,活该。
她一撂挑子中枢机构立刻少了半边主心骨,上到每日军国大事下到太史局上奏雨季提前要催促绛山水渠修建这些事都没人批了,搅和着举子反诗这个事越来越乱,可梁相只是那么一躺,闭上眼睛。就像狂风暴雨里轻轻的一艘小船,满不在乎地漂流而去。
这几天还是下雨,拉着帘子屋里就暗沉沉的。
梁知吾午间睡下,再睁眼已经快到黄昏,头有些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