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206)
她的确是避嫌,也的确是病了,本来不出这档子事情她应该在官位上硬撑,撑到圣人返京再做打算,可现在她忽然就撑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睡一会儿。
就像一只上了年岁的老猫老犬,虽然不至于立刻就死,但在跑动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看看身边阴凉避人的角落,
梁知吾仰面躺了一会儿,突然发觉身边有人,她偏过头去拽了拽床帷的纱,那个人的影子就清晰起来。
杜流舸穿了件墨绿提花的圆领袍,手里拿着卷书,支着头坐在窗边借天光看书。床帘动了她就抬头瞥一眼,又懒洋洋把目光移动回书上。
“……”梁知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病中懒得端架子,直接闭眼扭过头去。
“谁放你进来的。”她哑声说。
“那你再叫人把我赶出去就是了。”杜流舸翻了一页书。
梁知吾被噎了一下,想起来这人应该是怎么来的了。当年她和她还称得上交情好的时候,曾经约定互相登门不必拜帖,径直入内就是。后来也没人把这话收回去,谁知道今天她和门房说了什么,就这么从自己卧房冒出来了。
“去书房说,”梁知吾想起身,“有什么事?”
“躺着吧。”杜流舸把书一扣,“没什么事,我身上挂着闲职,你病着,能有什么事,来看看你罢了。”
她转过来,脸对着垂下的床帐,梁知吾睁眼看了一会儿帐顶,又把眼睛闭上。“我没死,”她说,“用不着看。”
“春燥啊审独,”杜流舸说,“让太医开些降火的药吧。”
或许是因为闭着眼的缘故,她说这话的声音有点邈远,有点不清楚,好像是从一根细长的管子里传来的,这根管子直通天地,
甚至跨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联系到很多年前一个相似的午后。
那年两个人都还没冠礼,病的是她不是梁知吾。梁知吾来看她,她没有正行地攒在床上,拖着嗓子和梁知吾抱怨说自己想吃甜酒。
“审独啊——”杜流舸说,“你去和厨上说,说你想吃桂花米酿,让她们热一碗,我就着你的手喝一口就行。”
“这几日她们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活活要管死我才罢休。”
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惯着她替她去要了,但自己确乎很多年没有再喝桂花酿。
梁知吾睁开眼睛,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朝中怎么样?”她问。
“你避下去了。”杜流舸说,“那位殿下眼睛不好,这件事情也牵扯了她些,她一时没有动,也不方便动,就这么僵着,到现在还在查是谁做的这事。”
梁知吾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知道?”她问,“你真不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杜流舸说,“你把那个许姓子捞出来之后,三司还有杜家能插手的人么?如今这样拷问那个考生和你那个学生,是想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有什么益处,你下来了这个右相也不归杜家坐。”
她摇头:“审独,我想不明白你何以突然有一日这么恨我。”
“你自作多情了,”梁知吾冷冰冰地怼回去,“我没有恨你。”
“我从来呼你字,你又呼我什么?”
她从前呼她什么?是喊作“亦生”,杜流舸,字亦生,极怪的字。从哪一日开始她便不再这么叫了,甚至不叫名字,只叫官位。
梁知吾把这些因病而软弱的心性从心里推出去,接上前面的话。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想?”她问,“如今刑狱到底是谁在主事?”
“刑部尚书,”杜流舸说,“但那人心性怪,喜怒无常,算不上与谁一党。”
“非得要说的话……”她压低了一点声音,“从虎诘的事来看,她是忠心耿耿为圣人做事的。”
第114章 起局“破案前夕。”
这事还挺无解的。
如果有个同僚想搞你,那不论对方官位高低,总有些见招拆招的手段。
如果是圣人想搞你,那你就可以收拾收拾考虑一下投胎事宜了。
梁知吾不声不响地注视了杜流舸一阵,没什么很大的表示:“圣人想要对臣下动手,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弯。”
“你看你,”杜流舸轻快地接过话来,“我未曾说这是圣人做的,你怎么自己往那边拐?”
她笑着向后仰了仰,靠在书桌上低头看自己的指甲,这么抻了能有一刻,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续上后面的话。
“审独,咱们不说那些英明神武的官话,仔细想想从她践祚到如今这大半年,你觉得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很轻快,语气也很私密,很像是下了朝的两个年轻小官把脑袋一凑,小声蛐蛐些无伤大雅的不敬之语。梁知吾没立刻接茬,还在抿她这话里的意思,杜流舸也就由着她抿。
“你没有孩子,我有。”她说,“但你的学生里最小的也就十几岁,你不是没见过那个年岁的孩子。”
“我问你,一个养在山寺里养了十来年不曾下山,生父没有做过一天官,身骨还不够结实的孩子,让你去呕心沥血地教,你能教成什么样子?纵然是先帝放在膝下亲自带,又能带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梁知吾不知道,她琢过一些未成的璞玉,但从来不费力气去砸岩壁看看里面有没有玉。纵使当时真把这个孩子放在她这里让她教,她也是教不了的。
圣人……她与普通孩子一样吗?
有些时隔已久的画面闪现出来,她想起第一次单独面圣时她落在自己背上的手。那时自己明明觉得看透了圣人,却不知为何在她的注视下有些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