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211)
“臣吃干饭不要紧,臣牙口好。但要是今天随随便便就让这群白衣上了殿,以后旁人都把三司当作了吃干饭的,什么事都要上殿来闹一闹,这就要紧了。不知这位郎中敢不敢证明一下,今日这事你提出来,是有非得上殿不可的理由和证据?”
那个跪着的深吸一口气:“证据还需学子们来说。”
“臣只能担保,若今日之事无理,臣愿受廷杖。”
这话说出去谁都拉不回来了,嘈杂声一时变小,不少人直往旁边的侍卫看,已经开始寻思这得挨多少下,会不会平白闹出人命来。大部分人已经看清楚笑笑笑是不愿意支持这群学子,恐怕今天这场申冤是善了不了了。
笑笑笑不再说什么,封辰钰就颔首宣学子上殿。陆雁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来目不斜视一跪:“草民陆雁迹,叩见殿下。草民请为同门申冤。”
笑笑笑得封辰钰示意,不认识一样在陆雁迹身边转了一圈。
“大胆。”她说。
“鼓动学子,联通京官闹上朝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你现在自己机灵些谢个罪下去,倒还不影响你之后拿功名。不然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什么东西来,那牵扯的可就是你的身家性命。”
笑笑笑少有这么威吓地说话,一时间周遭安静得落针也听不到。陆雁迹再叩首:“请殿下明鉴,草民确有证据。”
梁相虽然病了,但她的学生们还在朝堂上,这些人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听陆雁迹怎么说,等她说到那张纸上没有晕染,疑似是临摹,又说到京中货郎口音不对时,就立刻挽袖子的挽袖子,清嗓子的清嗓子,预备出来为这个胆子颇大的学子站台。
说得多好!那刘豫元必是冤枉的!她的同门怎么样她们不关心,可她们关心她们的老师呀!
这一步还没迈出来,笑笑笑就冷笑一声,突然搡了一下她的肩膀。
“可笑!他既存反心,那是不是在酒席上写的有什么关系?纵然调查出那几个贼人是京中口音又能说明什么,你们难道拿住了人能审问不成?”她一笑露出几颗牙来,“殿下,臣以为就凭这几句鸡毛蒜皮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刘豫元之事有蹊跷,还请殿下秉公决断——”
“——以证有司威严。”
这句话说出来陆雁迹还没怎么样,那个最先出来的聂相学生脊背轻轻颤了颤,像是支撑不住一样肩膀塌下去。看热闹的开始轻声叹气,原本想出来帮着说话的也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回去。
笑笑笑是个狠厉的角色,在刑讼这方面不要说是个举子了,就是朝中的官员也说不过她。今天注定她俩要被拖出打板子,旁人救是救不得。
在周围人没看到的角度,笑笑笑飞快对着陆雁迹眨了眨眼。这个被搡了一下没倒的女人得到暗示,突然暴起:“草民不服!殿下容禀!”
“若是物证系伪造,那刘豫元的供述就自相抵牾!他说他是宴上写成,证物却无墨渍晕染,言收买同门,货郎却尽操京音!此非自相矛盾?若证物是伪,那刘生便是蒙冤,若证物是真,那攀诬师长同门的,就是这朝秦暮楚的小人!”
“古训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此人先拜聂相,又入梁相学生门下。有何风骨道德可言?刑狱之下,他岂有不屈打成招之理?敢问尚书,刑曹以此反复无常的小人之言为证,才是叫人看轻了三司吧!”
铁齿铜牙,吐沫如钉,笑笑笑居然一时间被噎得张不开嘴。刚刚还假装无事发生的几个梁相门生见缝插针,不管不顾先挤了出来。
“恳请殿下重审此案!”
朝上一时不开口就开不了口,笑笑笑几次张嘴几次作罢,最后只能在封辰钰的“依卿等所说”里,哎呀一声转过脸去……
……并对着陆雁迹做了个“真乖”的口型。
在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中,没人注意到站在前排的中书侍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杜玉颇把目光从人群中移开,缓缓落在封辰钰身上,又缓缓向着她身后移动过去。
目光在那个影子上一触,即刻闪开,又向身后扫过去。在他注视着别人的时候,似乎也有人正注视着他。
这一眼扫过去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他那个挂了个虚职的弟弟站在不远处,轻轻地垂着头,仿佛在出神的样子。
……
“我叫人写信给陛下了。”封辰钰说。
她靠在垫了丝绵垫子的宽大椅子上,抬起手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这几天上上下下的人都没少动脑子,封辰钰本来就吃不进去很多东西,劳心劳力之下
瘦了许多,脸上带上一点封家人贯有的冷酷。
“信拆了两份,一份是说京中事情已经解决,请陛下不必忧心。这一份送到之后,陆雁迹送给左相的信也很快就到了。若是前线的事情一时没有结束,人心不至因此动荡。”
“但私下里我给陛下发了另一封信……那一日我细思,若是幕后这人不独为权势,京中恐有其他不测。”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抬头看向一边默然不语的许衡之:“老师?”
“……老师?”
出神地注视着什么的许衡之被这一声叫醒,有些恍惚地抬起头与封辰钰对视。
“啊,殿下。”他勉强笑笑,“臣失礼了。”
“老师是累了吗?”封辰钰问,“事情已经暂告一段落,老师不必硬撑着,回去休息吧。”
往日里许衡之一定会再撑一撑,为封辰钰把手里的事情解决完再说。可是今天他只是怔了怔,就真依言退下。早春的空气且湿且冷,一身单薄衣衫的许衡之站在风中,抬头默不作声地望着天,半晌低下头来,攥了攥自己袖子里的一封密信。